林文四人是离门最远的。


    他们一路埋头狂奔，以为其他人早已逃脱。


    王程程下意识冲上前去——林文没来得及拦住。


    “砰！”


    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狠狠弹了回来。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惊诧地看向眼前不断试图收缩的□□。


    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拒绝她重新回到“驿站”之中。


    唯一还未逃出的两人，是艾琪母女。


    “妈、妈妈！桌子在动！”


    八仙桌下，艾琪突然攥紧了汪敏的衣角。


    汪敏下意识将艾琪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自从……之后，她就总是听到、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琪琪，别怕，只是……”幻觉。


    汪敏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也看到了，那根方才还笔直的桌腿突然扭曲了一下，然后又突然扭曲到了另外一边。


    整根桌腿，像一条巨大的蚯蚓一样蠕动了起来。


    不是幻觉。


    “妈妈，快走！”


    艾琪反应极快。


    无数的银丝凭空生出，在八仙桌下迅速汇合聚力，如同一根有力的粗绳，一把掀起两人头上正在变异的八仙桌。


    整个开始异变的驿站出现在两人眼前。


    可汪敏慢了半拍——


    她抱着艾琪的胳膊僵住了，瞳孔里映着正在变成肉团的桌凳和门框。


    异变之下，汪敏在一瞬间陷入了恍惚。


    她仿佛又回到了《尸变》里的那晚。


    尖利的指甲，恶心的嚎叫，以及被活生生咬下的肉块。


    “妈妈！”


    艾琪急切的尖叫唤醒了汪敏。


    汪敏猛然惊醒过来，可就在刚才那迟疑的瞬息间，脚下的地已经软化。


    青砖褪作暗红的肉毯。


    汪敏的膝盖以下已经陷进肉沼，艾琪的脚踝处也被触手般的肉丝缠绕。


    “快！”


    门外传来冯宇的吼声，混着王程程银枪破空的尖啸。


    “琪琪！快！”


    汪敏猛地抓住艾琪的肩膀向上托举——被她抱在怀中的艾琪，没有她陷得那么深。


    “唰！”


    艾琪的银丝在此时骤然迸发。


    细如发丝的银线在空中划出冷光，精准地绞向两人脚边的肉块。


    银丝收束的瞬间，缠绕的肉块如热刀切油般断裂。


    汪敏趁机用力，咬牙从肉泥中强行拔出双腿，一部分皮肉被肉块连带着，融进了肉沼之中。


    “嗤啦！”


    伴随着皮肉分离的黏腻声响，艾琪的脚踝也随之挣脱。


    两人终于挣脱了出来，朝着门口□□的方向冲了过去。


    “快跑！”


    蠕动的□□之外，是急切的催促声。


    可那声音却闷闷的，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汪敏的耳边灌满了粘稠的声响——肉块挤压的咕啾声、艾琪压抑的喘息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轰鸣。


    这些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时而遥远，时而尖锐地刺进鼓膜。


    汪敏的脚步踉跄。


    她看见自己的鞋子正在肉毯上溶解，好像又没有。


    她看到旁边异变的梁柱化成了女尸的形态，但好像又是幻境。


    艾琪拽着她的手腕传来的温度，是唯一能确认的真实。


    “妈妈……妈妈！”艾琪的声音忽远忽近。


    不远处，两把银枪死死地卡住不断收缩的□□。


    □□之外，是隐隐的同伴的急促声。


    可洞口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肉团们从银枪的间隙中挤出，将原本的三米宽的通道变成不足一米。


    艾琪率先冲出洞口。


    汪敏紧随其后，可就在她踏出□□的一瞬，突然——整个“驿站”剧烈痉挛起来。


    “噗嗤！”


    被两根银枪勉强撑住的□□猛然一收，瞬间合拢，夹住了汪敏的脚踝。


    “铮！”


    撑住洞口的银枪瞬间消失。


    王程程和冯宇同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来。


    林文一惊：“程子！？”


    “妈妈！”艾琪的尖叫刺破空气。


    下一瞬，无数的银丝飞射而出，缠住了汪敏的手腕。


    汪敏呆滞了一瞬。


    她愣了愣，然后对艾琪露出了一个解脱般的笑容。


    艾琪瞳孔剧烈收缩。


    “啪！”


    银丝齐齐绷断，汪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倒拽着拖入了□□之中。


    一枚沾血的戒指从无力的丝线上垂落。


    ——


    艾琪瞬间扑了上去。


    她小小的身体狠狠撞在正在合拢肉壁之上，嫩白圆润的手指抠进蠕动的肉膜之中。


    指甲与皮肉被腐蚀，可又迅速愈合。


    她感觉不到痛。


    “妈妈——！！！”


    艾琪扑在墙上，撕心裂肺地尖叫。


    银丝从她全身爆发出来，它们狂暴的、无序地穿刺，无数银线扎进肉墙，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噗”声。


    丝线搅动，撕开，剜挖——


    突然“哗啦”一响。


    被刺穿的墙壁坍落碎块，露出后面普通的青砖。没有血肉，没有蠕动。


    驿站消失了。


    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妈妈！妈妈！妈妈！”


    艾琪的拳头一次次砸在碎裂的砖石上，骨肉撞击着硬物，鲜血从她稚嫩的指节间迸溅，在砖面留下一朵朵刺目的红。


    而这一次，伤口没有再愈合。


    第五关，消失了。


    驿站，消失了。


    艾琪的妈妈也……


    大人们都流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许婷婷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努力捂住自己的嘴，让自己不要出声。


    何晨安紧紧抱住了女友，把自己泛红的眼角埋在许婷婷的脖颈。


    黄均杰转过身，仰头看天，努力不让自己眼中的泪水流下来。


    冯宇沉默地立在一旁，垂着眼将自己的银枪重新变幻出来，又收回想象之中。


    林文红着眼，紧紧地握住了王程程的手。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失去了王程程，自己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王程程，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王程程的手，也紧紧地回握了过来。


    “艾琪……”


    李蕊从背后缓缓环抱住这个颤抖的小身体。


    她感觉到艾琪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就像一只被水泥浇透，却仍在奋力挣扎的雏鸟。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琪跪坐李蕊的怀里，仰起头崩溃哭叫，像是失去了她的所有。


    就在短短数日，她先是失去了父亲，然后又失去了母亲。


    而她自己，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银丝无声游走，卷起沾血的戒指，送到艾琪眼前。


    艾琪抽噎着接过，握紧，随即像被抽走提线的木偶般，彻底软倒在李蕊怀中。


    “呜——”


    此时许婷婷才敢哭出声来。


    “所以……”


    黄均杰清了清嗓子，有些干涩地开口：“刚刚那又是什么？”


    “这，应该是《宅妖》。”林文掩下眼中的酸涩，开口。


    “《宅妖》中描写到有凳子、梁柱等变成了肉团、肉条，但……”


    “它们并没有攻击性。”


    至少不会试图将人困在其中，或者将一个人活生生地拖进去。


    先前连续平安顺利地度过了《喷水》、《野狗》，竟便放松了警惕，忘记那个山洞和《尸变》中的十死九生了。


    “所、所以，我们已经到第六关了？”何晨安颤着声音开口。


    还剩下四关。


    这四关，是那么好过的吗？


    众人沉默。


    “对了，”沉默中，王程程突然开口，“周姐和张哥呢？”


    “还有那个有点疯癫的人。”


    “他们往那边走了。”冯宇回答道，用眼神投向回廊的尽头。


    众人现在所在的位置，看起来是一个庭院的回廊。


    但这回廊只通往一条路，王程程试探着往回廊之下走去，却始终无法踏出。


    看来，这是类似《尸变》中的那条小路。


    不能离开，不能岔路，只能沿着回廊，走下去。


    回廊的尽头隐没在黑暗中，仿佛一只张开巨口的野兽。


    王程程从回廊的边缘，走向李蕊的方向，打算接过艾琪，背在背上。


    但冯宇比她更快。


    他先一步跨了过去，干脆利落地背起了艾琪。


    艾琪小小的脑袋无力地枕在他的肩上。


    众人对视一眼，握紧自己手中的武器。


    “走吧。”林文道。


    ——


    众人沿着回廊稳步前行，脚步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回廊两侧的庭院依旧如画般静止，无法靠近，也无法触碰。


    很快，远处出现了一间屋子。


    那屋子不像主人家居住的地方，房梁低矮，窗户很小，整体笼罩在阴影之中，但深处却透出一些亮堂的光。


    门是敞开的。


    众人不自觉地脚步放轻，缓慢靠近。


    门里是一个隔间。


    地上散落着劈好的木柴，墙边摆着几个陶罐。


    灰暗中，弥漫着一种冰凉凉的气息。


    那亮堂的空间在更里面。


    光亮被一道布帘挡住，半点也没透过来。


    “咯吱——咯吱——”


    从那布帘之后，传来类似抽绳子的声音，细碎而规律，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文正细细观察着这隔间的布局。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林文浑身一僵。


    惊骇在一瞬间如电流般窜上脊背，但她却下意识地将尖叫咽了回去。


    一旁的王程程立刻回头，握住林文的手臂，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林文不敢说话，只惊惧地和王程程对视着。


    王程程顿了顿，越过林文，往她身后看去。


    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正蜷缩在一个木箱之后。


    他蹲在墙角，头发凌乱着，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他的眼睛清亮却无神，眼珠子快速地转动着，一只手抓着林文的脚裸，一只手正不自觉地抠着地面，指甲缝里满是泥土和碎屑。


    是那个疯子。


    王程程心下顿时一松，随即安慰地拍了拍林文，示意无事。


    跟着，她拉过林文，放在自己身后。


    “你在干嘛？”王程程压低声音，问向疯子。


    疯子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有些神神叨叨地道：“嘘——”


    “天——”


    一声震惊的声音在隔间里突兀响起。


    林文和王程程齐齐回头。


    她们看到何晨安正惊惧地站在那布帘前，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透着亮堂的布帘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