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的话，你们可以来H市找我。”


    在被白光淹没的时候，林文隐隐听到黄均杰说了句什么。


    “嗡嗡——”


    在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中，手机的振动声将林文从沉睡中惊醒。


    她下意识摸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弹出一条短信：您好，您已进入山洪灾害易发区，为了您和……


    “阿文。”


    旁边，是王程程带着沙哑的呼唤，那声音微弱，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林文转头看向王程程，刹那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一些零碎而杂乱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石洞、女尸、喷水、尸堆……


    林文感觉自己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她的手指、手臂，甚至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从额头顺着脸颊滑落。


    那些都是真的？


    那不是自己的噩梦？


    一种强烈的、近乎虚脱的庆幸感从她心头涌出：


    她还活着。


    程子，也还活着。


    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拢了上来。


    林文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涌出。


    王程程紧紧环抱着林文，也哽咽着道：“阿文，没事的，没事的。”


    至少，她们现在都还活着。


    无论今后有多少艰难险阻，总归她们会一起闯过的。


    “你是谁！”


    突然，一个熟悉的尖叫声音从前座传来：“你放开我！”


    是许婷婷。


    林文和王程程一愣，一起站起身来，看到许婷婷正浑身发抖地和一个男人撕扯着。


    而那个男人，分明就是她的男友——何晨安。


    何晨安！？


    何晨安不是——


    林文和王程程惊诧地对视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迅速朝四周望去：


    苍白瘦弱的男孩，清秀时尚的女孩，中年兄妹或者夫妻，以及艾琪的父母——


    艾琪正紧紧地靠在车窗上，用警惕而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她身旁的“母亲”。


    大巴车上的人是齐的。


    而且都是活人。


    他们大多数都带着一种平静空白的表情。


    “老公，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孕妇揉揉眼醒来，带着娇气问向自己旁边的男人。


    表情空白的男人像是一下活了过来。


    他温柔地揽住孕妇，轻轻道：“小事，不重要。”


    男人怀中的孕妇一顿，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怎么了？”男人温柔地笑着问道。


    孕妇重新埋头到男人的怀中：“没什么，就觉得你今天怪温柔的。”


    男人：“是吗？那你喜欢吗？”


    孕妇：“嗯，还不错。”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们……


    林文脑中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放开她。”


    前面，邻近座位的一位女士站起身来。


    她穿着正装，踩着高跟鞋。


    是李蕊。


    李蕊快步上前，高跟鞋在铁皮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她一把抓住“何晨安”阻碍许婷婷的手，冷眼对“何晨安”道：“没看到她不愿意吗？”


    李蕊也没有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什么状况。


    但许婷婷在求救，她听见了。


    “这是我女朋友。”


    “何晨安”皱着眉头看向李蕊，手腕一转挣脱了束缚。


    他伸手一挡，结实的手臂横在许婷婷面前，轻易地挡住了她出来的路线。


    “你放我走！你放我走！”许婷婷近乎崩溃地推打“何晨安”的手臂。


    她和何晨安在一起四年了。


    她对他无比熟悉。


    她知道，这不是他！


    王程程大步走过去，抬手猛地将“何晨安”的胳膊打落。


    她一把拉住许婷婷的手腕，将她从座位里拽了出来。


    “唔！”


    “何晨安”立刻捂住胳膊，发出一声痛呼，脸上闪过一丝扭曲的表情。


    看来，这些东西也不是不怕痛的。


    他抬起头，看着人高马大的王程程，又看着跟着快步过来的林文。


    这一下“何晨安”身前有三个人了。


    即便都是女的，对他来说局面也瞬间变得不利了。


    王程程清晰地看到，“何晨安”脸上露出了不甘的表情。


    许婷婷立刻钻出来，缩在王程程的身后，身体微微发抖。


    李蕊连忙将人抱住。


    林文也靠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怎么回事？”


    许婷婷捂住嘴，崩溃地拼命摇头：“这不是他，这不是他，这不是他……”


    这不是何晨安！不是何晨安！


    林文背上发寒，声音微微发颤：“不是他，那是……”谁？


    “哎呀！中间的，中间的，干什么呢！？”


    “不要站着！不要站着！”


    “坐回位置上，每个人都坐回位置上！”司机带着本地方言的洪亮大嗓门，此时在大巴车的最前端响起。


    “你们这样很不安全，知道吗？”


    “对啊，你们在干嘛呢？有什么事不能坐下说吗？”


    “你们可别把我们这一车人都害了！”


    司机发话之后，车上有人开始附和起来，声音此起彼伏。


    “快回去坐着！快回去坐着！”


    表情空白的人们已经开始面部生动了起来。


    他们脸上浮现出真实的焦急和不满，就像是他们真的就是这个大巴车的乘客一样。


    许婷婷缩在李蕊怀里，咬着牙拼命摇着头，带着哭腔：“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李蕊抱着许婷婷，看着林文，露出为难又叹息的表情。


    王程程回头：“要不……”


    “哎呀呀，那你们就坐这里嘛。”


    大巴车靠后排的位置，有四个人整齐划一地站了起来。


    他们分别向前，走向了林文和王程程、许婷婷和李蕊先前的位置。


    将后面的挨着的四个位置留了出来。


    林文看得清楚，这四个人没有任何沟通，却是几乎同时地站了起来——像是某种命令？还是某种共识？


    刹那间，林文的背脊上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们……究竟是什么？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唉，你们还站着干什么？”


    “还不快坐下！”前面司机的催促声再次传出。


    此时，似乎也没有其它办法了。


    李蕊呼出一口气，拿起自己座位上的挎包，便护住许婷婷往后面走去。


    林文和王程程也伸手拿过自己的包。


    在路过的时候，林文看到了艾琪。


    艾琪正被“母亲”抱在怀里，露出了茫然却又隐隐开心的表情。


    林文瞳孔一缩：艾琪她……


    没来得及思考太多，便被王程程带到了座位坐下。


    “啊，冯宇。”


    王程程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意外，却又像是意料之中。


    林文抬头，看到了坐在后座最角落的冯宇。


    他对着刚刚坐下的四人点点头，脸上也是郑重的表情。


    林文开口：“你……”


    “轰隆隆——”


    话音未落，众人身后发出巨响。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仿佛整个山脉都在怒吼。


    紧接着，山石滑动的“哗啦”声由远及近，像是无数巨石和泥土在疯狂地翻滚、碰撞——


    大巴车的车速猛地减慢了一瞬，随即又突然加快。


    “嗡嗡嗡——”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靠！泥石流！”


    前方的司机猛地吼了一声，紧握方向盘，开始与死神赛跑。


    ——


    大巴车上的所有“人”都平安的到了站。


    下车后，所有人都在惊叹他们的幸运。


    据说这是近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泥石流灾害。


    仅在那一段路上，就埋了十多辆车。


    只有他们逃了出来，如果再晚上五分钟，恐怕就难逃厄运。


    幸运吗？


    林文和王程程对视了一眼，心中都隐隐猜到了什么。


    “走吧，我们去看李奶奶。”王程程道。


    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


    李奶奶是孤儿院的院长，对林文和王程程来说，就如同亲生奶奶一样的存在。


    这次李奶奶在家乡离世，也算是安享晚年了。


    “谢谢，谢谢。”


    “谢谢你们这么多年还记得她。”


    告别了李奶奶的孙子之后，林文和王程程回到了S市。


    从春日到秋日。


    过去了半年，风平浪静。


    林文的银笔、王程程的银枪再也没有出现过。


    本来说要去找黄均杰的——在最后的时候，林文在脑中记下了黄均杰的联系方式，但或许是因为逃避，林文犹豫着，一直没有拨通那个电话。


    那一切，就好像已经远去了。


    王程程：“没事的阿文，不想联系就不联系。”


    但林文还是发现王程程的手机里，多了一个电子阅读软件。


    王程程笑嘻嘻：“阿文，我也想进步进步呢。”


    这次，是王程程需要去国外进行某个培训。


    在机场，林文与王程程告别：“程子，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王程程笑：“放心吧，也不是第一次了，没问题的。”


    目送王程程登上飞机后，林文也踏上了回家的地铁。


    家，是林文和王程程一起买的。


    趁着前几年房价低谷，林文和王程程拿出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套小房子。


    虽然后面房价又跌了些，但反正也买的小，跌得不多。


    地铁车厢里，人不多不少，算不上拥挤。


    1号线向来如此，即便不是高峰期，也总有些许人潮。


    车厢内的灯光柔和而稳定，映照着乘客们或低头看手机，或闭目养神的模样。


    偶尔有轻微的交谈声，但很快被车轮与轨道摩擦的“哐当哐当”声淹没。


    “叮咚——”


    地铁广播响起，机械而温和的女声播报道：“人民广场站到了。”


    “哧——”


    车门缓缓打开，发出一声轻微的排气声。


    几个人匆匆下车，脚步声在地铁站台的地板上回响。


    林文瞥了一眼空出的座位，快步走过去，终于坐了下来。


    她长舒一口气。


    毕竟她得坐到终点站，有个位置总是好的。


    林文轻轻靠在冰凉的靠椅上，抬头望向车门外的站台。


    车门关闭，进入黑暗，随后又重新进入光明。


    又是一站到了。


    突然，林文的目光一顿，瞳孔微微收缩。


    地铁门外，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是——冯宇？


    没等林文做出什么反应，也没等冯宇注意到林文的眼神。


    眼前，光亮一变。


    大红色的绸缎挂满了庭院，贴着“囍”字的灯笼高高悬挂。


    宾客们身着得体的锦袍，举杯笑语。


    桌上摆满菜肴，酒香四溢，热气腾腾。


    一声高亢的招呼响起：“呀呀呀胡二爷！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