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铦雀

    经过长久的训练,无论在何种时候骊楼都不会让自己完全丧失意识。


    在这个期间,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与现实的相互交织,劈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音,与人声逐渐扭曲变形最后成为了震天动地的哀乐。


    偌大一座城池角角落落都被挂上了白绫,从进入城门的那刻起身边所有百姓都穿着丧服脸上带着茫然且麻木的神色。


    恍惚之间仿佛正片天地都是剩下了黑白两色,骊楼只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心进入体内直冲天灵盖。


    往日花枝招展的嫔妃们齐齐跪成一排痛哭流涕恍惚之间成了一片打了霜的坟头草,漫天飞舞的纸钱如鹅毛大雪般落下分明是在盛夏却是一阵一阵的刺骨的寒冷。


    骊楼发自己站在一座灰白色的灵堂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忽然来到他的面前。


    冰冷而无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父皇生前最是疼你,如今他去了,你便殉葬陪他,也算全了这份恩宠。”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骊楼猛地睁开眼睛,周围并没有挂满白绫的宫殿也没有飘满,他躺一个毡帐中,身下是一张铺满毛皮的床上,只是那些生皮草又硬又扎味道还骚的不行。


    哦,他还活着,赤勒人竟然没有涮了他。骊楼这么想着,正当他试图活动六肢时,周身传来的剧痛瞬间打消了动弹的念头,只能狼狈地躺回原处。


    既然脑袋动不了,他便用力转动眼珠子。这里是似乎是个牧民的家里,骊楼看到了不少炊具和一大块缝补了一半的毛毡。


    正看着,一道刺眼的光线毫无预兆的照了过来,骊楼往光线的源头一看,只见一个头发的颜色跟黄泥巴一样的小孩捧着一碗牛奶从外面进来。


    见到骊楼睁着双翠绿翠绿的大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小孩用一门更奇怪的语言朝着外头叫唤了一声。


    随即两个女人就从外头进来,她们走到骊楼的床边,和那小孩一样这两个女人的头发颜色也很是古怪。


    她们显然不是他印象中的北蛮人,鼻梁更高眼窝更深皮肤尤其白皙,这种模样对于那个年纪轻的女子而言尤其漂亮。


    只不过不同于那漂亮的外表,那年纪偏大的妇人利索地将手上的碗怼到骊楼的嘴边,并近乎钳着他的脖子给他往下灌。


    许是长期在草原上干粗活,这妇人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骊楼觉得自己没有被那怪物踩死现在也要被这女人掐死。


    “娜塔莎,去告诉首领,他醒了。“女人转身对那个少女道。


    少女应了一声随即跑了出去。


    骊楼躺在床上努力呼吸,他一口被灌下去一整碗羊奶,满嘴又膻又黏糊还胀得想吐。两人应当是母女,他们说的并不赤勒语,骊楼更是一点都听不懂。


    给骊楼喂完这碗羊奶之后,女人边沉着脸离开了,显然不太喜欢他这个不速之客。


    就这样无聊地仰面躺了片刻,毡帐外的帘子再次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阳光,骊楼眯起眼睛一看,正是呼延鸮。


    当他目光扫过对方挺拔如松的身形与周身难掩的悍然气势,心头竟又被那股慑人的威猛震得胡乱一跳。


    呼延鸮将自己的守卫留在帐外,走到骊楼的床边后他一掀袍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来,而后用非常标准的中原话对骊楼道:“你如今感觉如何?”


    很不怎样。


    骊楼没说话,他面如菜色的看着那个蛮子王,心中不免好奇这人究竟有什么脸面对他这问候。


    面对冷场,呼延鸮脸上没表现出丝毫的不满:“你叫什么名字,到我的麾下如何?”


    骊楼喉咙被羊奶糊住,他身上痛得很压根不想开口说话,于是直接给了呼延鸮一个大大的白眼。


    虽然首领全方面贴合他的审美,但所侍二主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怎么,连话都不愿同我说?”他语调轻松,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还是说,中原人连这点伤痛都受不住?”


    “我不是中原的!”标准的关中雅音从骊楼的嘴里说出来,并一股脑儿地蹦到呼延鸮脸上。


    骊楼只觉得呼延鸮那张俊面孔不受控制地抽了两下,随即也意识到自己口音完全没有说服力:“我就在那儿住咧一年半。”


    呼延鸮听着挑了挑眉毛,他拿着匕首拨开了骊楼脸上的碎发,很难想象这个满口大碴子音的家伙竟生的格外水灵,那相当精致的五官让


    他看着就跟个瓷娃娃似的。


    不像是关中人反而像是个鱼米水乡里泡出来的江南人。唯一奇怪的是,这人有着一双翡翠似的绿色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你过往如何,我并无兴趣。但你若肯随我,日后能得的荣耀,远非你从前所能想见。”


    呼延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成为我的护卫吧,你的才能不该被埋没。”


    “护卫?”他轻声道,“没兴趣。”


    “嫌护卫太低?我给你这些报酬足够吗?”他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皮囊,随手一抛,"哗啦"一声,数十枚金锭滚落在骊楼床边,在昏暗的帐篷里泛着冷冽的光。


    “老早以前…有个驴日的玩意儿,他也想用金子买通我…帐篷这般大的马车,他一共拉了八车。”


    骊楼缓缓扭头看着呼延鸮,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莫名闪烁着令人战栗的寒光。


    “你若真值这个价,眼下就不会躺在这里,认清现实吧。再强壮的头狼也会老去,你早就不是当年的你了。”


    “我有主人,你不必白费力气。“骊楼看着他神色漠然地说道。


    “他是什么人?“


    “你没有资格知道。“


    “是吗?”呼延鸮忽然起身他将匕首直接架在骊楼的脖子上,随着他手用力往下一压,随即一道血痕就出现在了骊楼白皙的脖子上。


    然而那双绿色的眼中依然没有丝毫惧色,随着刀刃渐渐压下,皮肤被切开,鲜血顺着脖子就往下将他身下的皮草染红。


    呼延鸮甚至已经能感觉到呼吸时气管的轻微颤抖,以及血管的搏动。


    再是英勇无畏的人在这样关乎性命伤害之下,身体会不受控制的绷紧,这乃是躯体不顾一切的求生。


    然而骊楼却完全相反,竟对此毫无反应全然是一副放松的状态,就是求死之人也做不到如此的坦荡。


    能被训练到这种成程度,此人先前所说的恐怕并非自吹自擂。


    “有意思。”呼延鸮整理着袖口,在匕首切断对方气管前收回了手并为骊楼掖了掖被角。


    “你好好休息。”说罢,他转身离开了毡帐。


    外头这个住在毡帐里的那家人低着头谦卑地守候着,呼延鸮走到妇女身旁的那个少女面前,忽然伸手抬起了少女的下巴。


    见状,一旁的妇女猛地一哆嗦下意识想将女儿护到身后,然而呼延鸮身后的一个人高马大的将领朝着这边眼睛一瞪,女人只能僵在原地不再动弹。


    呼延鸮捏着少女的脸打量了一番,随即命令道:“我记得你们家都会说中原话,三天之后我需得知道那人的名字,还有弄清楚他的主人是谁。”


    说罢,他翻身上马,带着几个侍卫策马离开。


    只留下瑟瑟发抖的一家人。


    对于骊楼而言,方方的谈话他是一点儿都没有听到,刚方强撑着精神和呼延鸮杠了一通,待他一走,骊楼立马又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是被一阵争吵声吵醒的,说的还是那种听不懂的更为陌生的语言。


    “我们千辛万苦跑道这儿来就是让孩子们有活路,现在难道还要让娜塔莎去做这种下贱的事情吗?她方十五岁!”一个暴躁的男声传来。


    女人呜呜的哭声传来:“彼德诺夫!那我能怎么办呢?如果我们不照做,首领会收走送给我们羊,我们会饿死的,我的可怜的娜塔莎,万尼亚还这么小……”


    “够了!别哭哭啼啼的,我这就去杀了那绿眼睛的杂种!”


    “阿瓦!”男孩女孩的哭声在帐中响起。


    五大三粗的斯拉夫汉子哪里管这些,他拿着坎查刀就一把掀开帐子,随即只见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他。


    彼德诺夫盯着骊楼白净的脸看了一会儿回头对妻子道:“瓦莲京娜,你没有说她是个女人。”


    “阿瓦,我看过了,他是男的。”万尼亚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听到这里,彼德诺夫刚放下的刀又拿了起来,这时候娜塔莎跑过去挡在了父亲的前面:“阿瓦,让我去吧!我们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他现在这样也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


    这时候一旁的瓦莲京娜一把夺下了丈夫手里的弯刀,然后一把塞到女儿的手中:“娜塔莎,如果那个人胆敢对你动手动脚,你就用刀刺他!”


    总之骊楼在帐后头听着几人外面的人吵吵嚷嚷,一会儿要拿刀上来砍他一会儿又能心平气和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她在骊楼身边坐下,轻轻拿着纱布给清理他脖子上的伤口。


    娜塔莎此刻换上子自己最漂亮的一条红色衣裙,并露出了自己纤细洁白的手臂与锁骨,这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朵俏丽的红花。


    “你会好起来的。”少女的用并不标准的中原话,对着骊楼低声道。


    少女感觉一道目光一直聚集在她的脸上,娜塔莎抿着嘴强忍着对方的目光,片刻躺在那儿几乎不会动的骊楼忽然开口问:“你的头发为何是这个颜色的。”


    少女一下子愣住了,因为骊楼的这句话里不但夹杂了中原话,赤勒的官话,竟还有他们一家人说的东斯拉夫语。


    这话一说,娜塔莎都一是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答,最后她还是选择用中原话回答道:“出生起就是这个颜色的。”


    “我叫骊楼,你叫什么名字?”


    娜塔莎有些磕巴,这就问到了?这是不是太轻松了?


    “我,我叫…我的名字我只会用家乡话说。”


    看着骊楼莫名其期待的目光娜塔莎只能开口道:“НаташаСергеевнаИванова(娜塔莎·谢尔盖耶夫娜·伊万诺娃)”


    不料娜塔莎刚说完,骊楼就将她的名字念顺口溜似的念了一遍:“你的母亲叫什么?”


    而后莫名其妙的,骊楼一个一个地问了他家所有人的名字而后又开始,接着东问西问,比如凳子用他们那边的话怎么说,用草原的赤勒语言怎么说,桌子怎么说,牛羊怎么说。


    娜塔莎惊叹于骊楼的学习能力,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个词语骊楼都能快速掌握并记住,就这么稀里糊涂说了一晚上之后,竟然能够磕磕绊绊地用东斯拉夫语或是赤勒语同他们对话了。


    对此这一大家子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奇,于是很快这件事就被上报到了呼延鸮那边。


    于是在场几乎所有人几乎都头一回在呼延鸮脸上看见了明显的诧异。


    如此聪明的人呼延鸮还是头一回见到,然而这种上来就直接自暴家门,并且展示出如此强大的方能,怎么想怎么奇怪。


    “首领,此人实力和才智都极为罕见,怕是中原来混进来的细作,我们必须提防!”


    闻言,呼延鸮眯起了眼睛,他俊眉向上弯起一个弧度,手下见到他这副态度一时摸不准他在想什么,随即紧紧闭上了嘴巴。


    “哪个奸细会傻到刚来到敌营就这样大张旗鼓地暴露自己。”呼延鸮撇了一眼属下。


    “让斯拉夫人继续盯着他,有什么消息立马来汇报。”


    “是!”


    手下告退之后,呼延鸮回到原地。


    “骊楼……”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动两边了,听起来像个中原人。


    就在这时候在一旁阴暗的角落中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


    呼延鸮回头一看,之间一个巨大的东西从杂物里缓缓翻了出来,它瞪着一双巨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呼延鸮。


    “你今日醒得倒是早,是个蠢货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