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将错就错

作品:《誓死不做白月光

    病房外的长廊,灯光清冷,将并排而坐的母子二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却泾渭分明。


    长久的静默后,还是陈嘉阳先开了口,“为什么?”


    陈太的目光落在对面空荡的墙壁上。


    “你也看到了,”她的声音温和地规劝。


    “虞小姐才刚醒,情绪又那么激动,她一心认准了是你哥哥救的她。那个节骨眼上,你何必非要冲上去,去刺激她呢?”


    陈嘉阳极轻地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便迅速消散了,“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拥有的一切,都理所当然,要奉献给哥哥。”


    陈太愕然看着自己的小儿子,“陈嘉阳,你是在埋怨生你养你的父母,从小到大一直照顾你的哥哥?”


    陈嘉阳胸口一窒,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


    医院草坪上,阳光正好。


    虞薇脚上绑着护具,大半重量倚在陈渐白身上,一瘸一拐地走着。


    她其实伤得不重,踝关节只是轻微扭伤。


    但这副阵仗全然是因她有先天性心脏病,此番折腾下并发性炎症也冒了出来,才显得格外娇贵脆弱。


    她母亲对她一向千依百顺,那日她醒来闹着要陈渐白留下,母亲果然如她所愿。


    “陈渐白,我走不动了,”她忽然停下,语气理所当然,“我要你背我。”


    陈渐白从善如流地蹲下,让她重重压在自己背上,感受她纤细的手臂毫不客气地箍住他的脖子。


    她笑嘻嘻地在他耳边问:“我重不重?”


    “虞小姐,”他语气诚恳,“你应该多吃一点。”


    这话显然取悦了她,她笑得愈发开心,“你比那天晚上可爱多了。”


    “那天晚上你可凶了,骂我,把我当凳子踩在我肩膀上,半路还把我丢下。”她掰着手指头数。


    陈渐白有些头疼,不知该说什么好。


    母亲的话犹然在耳:能与虞家交好,百利无害。所以他多留几天照顾虞小姐。


    “既然这样,那你还跟你妈妈说是我救了你?”


    “可是事实也是你背着我跑了一段路,出于现实考量才半路把我放下,带我家保镖回去找到我的也是你。”


    想到这里,她心肠柔软了几分。


    “你为什么会认定是我救了你呢?”他奇道。


    虞薇陷入沉思:“虽然那晚我没有看清你的脸,你背着我逃跑的时候,我也是昏昏沉沉的。”


    “但是我醒来之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感觉你就是救我的人。”她看着他头顶的发旋,神色莫名。


    他逆光站在她病床边,白衬衫干干净净的,她光是直视就有一种想要占有的冲动。


    她扑在他怀里都能感觉到阳光干净的味道,好吧……还有薄薄的一层肌肉。


    “其实感觉很容易出错的。”他试图借机将这场“事故”拉回正轨,“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认错人了?”


    虞家救援保镖团,当夜接诊所有医生护士,都目睹和她一起被送进医院急诊室是谁。


    陈渐白开始给她讲故事:“虞小姐,你小时候听过美人鱼的故事吗?”


    虞薇应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讲。


    “美人鱼救了遭遇海难的王子,结果王子醒后第一眼看到的是邻国公主,就误以为是公主救了自己,实际上救他的另有其人。”


    他含蓄地暗示。


    虞薇还沉浸在初夏的阳光下,微风不燥,陈渐白不疾不徐背着自己往前走,她抬手就能拂过婆娑的绿枝,耳畔还有他低沉的声音。


    “你小时候就听这种故事呀。”虞薇状似撒娇地抱怨了一声,“还有,你讲得一点都不浪漫。”


    陈渐白低笑:“抱歉,我不擅长讲故事。”


    两人不再说话,霎时沉默下来。


    虞薇不笑了,她意识到陈渐白想要拉远距离,他想要划清跟自己的界限。


    她思维发散了一下,哎呀,要怎么回答?


    ——你的意思是就跟童话故事里的一样,我认错了真正救我的人?


    毕竟对方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她打岔也岔不过去,再装傻就真是傻子了。


    “我听过的版本跟你不一样哦。”虞薇忽然搂紧他的脖子。


    “我只知道故事的开头是美人鱼在海难中救下王子是想把他拖到海底,跟族人分食,可惜没能得手。”


    “于是她主动跟海底的女巫做了交易,用嗓音换取能够来到王子身边的机会。”


    她在他的耳边说话,吐气酥酥麻麻的,陈渐白下意识偏头远离。


    “其实王子早就认出她是自己在海难中遇到的美人鱼,可是他假装不知情,因为他想要得到连眼泪都能化为珍珠的人鱼,掌握更多的财富去夺取国王的宝座。”


    “然后呢?”陈渐白觉得她讲故事的能力确实比自己强。


    “然后就是一人一鱼都以为自己是猎人,对方才是自己的猎物。最后在他们的婚礼上,人鱼们杀死了宾客,人鱼新娘也把她的王子拖入了海底。”


    虞薇笑嘻嘻地说。


    陈渐白:“……”


    “虞小姐,其实真正救你的不是我。”陈渐白索性直接挑明。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虞薇歪头靠在他肩上,手上玩着他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


    陈渐白惊讶地偏头看向她,想要看清她的神情,他万万没想到她一切都知道,可是她神色戏谑,让他捉摸不透。


    “真正救我的是我们家保镖嘛,我当然知道。”


    “如果所有救我的人,我都要亲自感谢的话,我可感谢不过来。”


    “陈渐白,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虞薇,我继承的是我妈咪虞华兰的姓氏。”


    “我可不是虞家待价而沽的商业联姻工具,只要我不犯错,整个虞家以后都是我的。”


    她自信又张扬,毕竟有整个虞家作底气,说句在江洲横着走也不为过。


    她从小就跟在母亲身边,见惯了来往奉承的人,陈家父母对她格外亲热客气,她就知道她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陈渐白有一瞬的失神,骄傲的少女比初夏的骄阳还要耀眼。


    “好啦,有点热了,你把轮椅推过来送我回病房。”虞薇又是笑嘻嘻地扯了扯他的衣领。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看来,男俊女美,实在养眼。


    虞薇站在原地等待陈渐白,她回望四周,突然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顺着视线望去,一个跟她同样身披病服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他目光沉郁,不知看了多久。


    这人有点眼熟!


    虞薇想了想,单腿蹦哒一瘸一拐往树下走,没走几步就累得不想走了,懒散地坐在草地上。


    不一会儿,视线内一双腿驻足在她身旁。


    她抬头看着少年的面庞思索片刻,啊,想起来了——她在医院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她歪头看着他:“你是谁?”


    他扯了扯嘴角,没有半分暖意。


    “你的‘救命恩人’的弟弟。”他刻意加重了那四个字,“陈嘉阳。”


    虞薇脸上的笑意瞬间加深了几分,友好地同他交流病情,“你也生病了吗?”


    陈嘉阳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病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和我哥。”


    他半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我只是来看看,能让我哥这么奋不顾身的人,到底是谁。”


    虞薇垂眸,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多了几分羞涩,“哎呀,小白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这家医院我家有股份哦,我拜托医生单独关照你。”


    陈嘉阳深吸一口气,那团郁结之气非但没散,反而沉得更深。


    他直勾勾地盯着虞薇,眼神里挑衅:“那就谢谢虞薇姐姐了。”


    “不过虞薇姐姐,不知道你认我当弟弟,是想当我姐姐,还是嫂子呢?如果是嫂子的话,我哥身边已经有从小认识的青梅了。”


    虞薇心想关你屁事,脸上笑容不变,甚至颊边浮现了两个浅浅的梨涡,眼底却没有笑意。


    她轻声细语:“我和你哥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你们在聊什么?”温和的声音响起,陈渐白推着轮椅站在两人后面。


    “陈渐白,我累了,送我回病房。”虞薇兀自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脚上的护具却不太方便。


    陈嘉阳突然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刚一站稳,虞薇就不着痕迹挣开他的手。


    陈嘉阳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他哥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虞薇微微侧头,似乎在跟他哥说着什么,发丝垂落,侧影看起来温顺又依赖。


    刚才她挣脱他手时的触碰,还清晰地残留在他指尖。


    当夜。


    虞薇倒是真没忘记给陈渐白弟弟的医生打个招呼单独照顾。


    这点小事她一句话让照顾自己的看护去安排,却得知他竟然就住在自己隔壁病房。


    “小姐,他还是同时跟你一起被送进医院的呢。”看护笑道。


    “是吗?”虞薇脸上神色莫辨。


    “等一下,把轮椅推过来。”她喊停正在铺床的看护,然后独自坐着轮椅往隔壁走。


    她敲了敲门,片刻房门就打开了。


    陈嘉阳一手握着门把,身形高挑,垂眸瞥向她。


    虞薇抬头迎向他的目光,“不请我进去坐坐?我有事问你。”


    陈嘉阳沉默地审视她片刻,让到一边。


    虞薇驱着轮椅往里走,这个病房的视野跟她的一样,有个小阳台,外面的景色一览无遗。


    此时外面蝉声阵阵,更显室内沉寂。


    两人一站一坐,虞薇开口:“跟我说说你哥的喜好吧。”


    话音刚落,房间内的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陈嘉阳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特意过来,就为了问这个?”


    虞薇笑弯了眼眸,“你哥救了我,我当然要好好感激他。”


    陈嘉阳嘲讽地勾起笑容:“我哥喜欢的人送的东西自然喜欢,讨厌的人送的东西当然讨厌。”


    虞薇不想贴他的冷脸,驱动轮椅准备离开。


    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状若无意地回头:“对了,我的看护说,你是跟我同一天被送进医院的?”


    一句话仿佛巨石投进平静无波的深潭!


    陈嘉阳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收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尚未愈合的擦伤,尖锐的疼痛骤然炸开,却恰好足以刺醒他几乎失控的神经。


    他咬着后槽牙,依靠自虐般的痛楚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实话实说?还是对她再编一个谎言掩盖真相?他置身吊桥中间,进退维谷。


    “巧合而已,虞大小姐也会在乎这个?”


    话音刚落,他转移目光瞥向左下角,不敢与她目光相接,心底那份自我厌弃又深重了几分。


    “也是。”虞薇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没错,脸上笑意愈深,驱动轮椅回了房间。


    门轻轻合上,将他独自留在一片寂静里。


    明明不止一次,可以告诉她真相,是他数不清的挣扎和犹豫,亲手将真相掩埋,他厌弃地想着。


    他望向窗外,窗外没有光,只有化不开的浓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