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偷走小鱼[撬墙角]

    相比投诉没结果,投诉到熟人头上更尴尬。


    门外人对她拧成麻花的表情并不陌生,问说:“看到我这么激动?”


    辛辣刺激向大脑发送疼痛信号,促使身体释放内啡肽,相比辣椒横向漫长的味觉体验,程渝偏爱芥末带来的纵向冲击。


    酥麻涩感直冲天灵盖,几秒钟之内眼泪鼻涕齐发,跺着脚都要吞下去的感觉又痛又爽。


    就是得分时候。


    比如现在,这种猎奇口味明显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


    程渝清了清嗓子,压制住鼻酸,指指包装袋上一坨绿色图案——芥末虾仁味。


    程星南说:“这种怪味道也就你会买。”


    休闲居家的打扮,手里还握着芳华庭门禁卡,程渝自动将他和楼上不自觉的新邻居匹配。


    气氛凝滞,楼道灯因为五秒没有动静而陷入休眠,他高挑的身形被屋内暖色调光晕笼罩,硬朗五官稍显柔和。


    程星南再次开口:“你找我?”


    程渝缓过来,下意识反驳:“谁找你。”


    “物业说楼下投诉,我以为是你。”


    “不是,”程渝摸到客厅大灯开关,“什么时候回来的。”


    头顶灯骤然亮起,程星南面部线条瞬间被冷白光覆盖,同以前一样锋利,他反问:“手机坏了?”


    程渝貌似淡定,“你发消息给我的?”


    程星南看着她,忽然笑起来,“你就装。”


    点开程渝的微信,朋友圈始终是一道横线,他先是以为被删了。


    后来无意间发现还能看到程渝给共同好友点赞。才反应过来,她是把朋友圈对他屏蔽了。


    留下一个联系的窗口,也明确告诉他,不欢迎你真的联系。


    程渝顿了顿,“消息多,没注意。”


    “以后就别说外婆手机是摆设了,”提到刘珍,程星南再多问一句,“她最近还好?”


    程渝的声音软了点,“挺好,打牌喝酒种小草,老三样。”


    想到北城家中朝南的两个大阳台,此时应该蓄势待发,等待新一轮的秋播。


    等到下一通电话,大概是两三天之后,外婆又会如何如何说今年的“开心农场”里哪位朋友不争气,又或者哪些扦插成功繁殖出漂亮的小苗。


    她没有刻意在等程星南的回答,也并不意外接下来的回答与她心中所想稍有重合。


    “这个季节,可以扦插薄荷,蓝莓也该收了。”程星南如数家珍。


    程渝回:“说今年蓝莓有三百颗,乐死了。”


    “她真数?”


    “一颗不漏。”


    他们从小种植的原则就是“要能吃”,程星南笑笑,“还得是阿珍,你呢?”


    他话头转得太快,程渝愣了下,判断这大概也是种象征性问好。


    “蛮好的。”她也笼统回复。


    程星南听不出所以然,很坦然的老友腔调,“不问问我?”


    没等到程渝接腔,他勾勾唇自顾自说:“我不好,总想着小饭桌的菜。”


    “你不就喜欢吃那些洋玩意?”


    “那也不可能和外婆比。”


    程渝听闻笑了笑,算是觉得合情合理。


    外婆烧的菜就是顶级。


    那时候她们搬到南城,竹苑住的都是职工子女,孩子就近在家门口子弟学校念书,双职工父母碰上加班外出,孩子放学就没地方吃饭。


    外婆观望一阵动了心思想做小饭桌,辟出一楼阳台和院子提供晚餐,邻里邻居闻着味就来了,一传十十传百,高峰期天还没黑,院子里就坐着十来个小孩儿嗷嗷待哺。


    但是她没想到有高中生也要来凑热闹。


    而且嘴巴特挑剔,八百样不吃,后来赶鸭子上架撵来吃了几顿,硬是不肯走了。


    外婆就说还是咱家小饭桌魅力大,能留人。


    她说的对也不对,小饭桌是驿站,大家来吃饭写作业,留下快乐的时间。


    可小饭桌不是终点,甚至不是家,享用完一餐还是会放归人海,各奔前程。


    程渝揶揄:“我可记着你一开始不乐意吃,跟要毒死你一样。”


    “都是小学生,板凳我都坐不下。”


    “你少吃一口了?作怪......”


    久违的乡音将记忆复原,程星南笑笑,顺着敞开的大门,看到客厅布局。


    浅色系,干净温暖,桌上两个差不多的陶瓷杯相依偎。


    都是程渝和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程星南不着痕迹收回视线,问她:“定下来了?”


    程渝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结婚。


    不奇怪,身边人陆续交卷,大家对他们恋爱的慢半拍催促关心,甚至神乎其神地把他们的婚礼日期杜撰精准到某个季节月份,好像一觉醒来就会收到请柬。


    “快了吧。”她说。


    扯到这儿,之前两人轻松的闲聊气氛荡然无存。


    程渝盘算着水声安静已久,江阔怎么还在浴室磨蹭,下一秒他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哥?真是你!”


    热气袭来,程渝感觉整片薄汗黏在睡衣上,江阔快步而来,一把搂过她,“不是月底才到,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


    程星南身子松了松,眼神越过江阔看向程渝,“说不说都一样,东西比较多,打扰了。”


    江阔先是笑而不语捏一把程渝鼻子,才回:“哪儿的话,进度如何,要不要帮忙?”


    “不用,就下来打个招呼。”


    江阔转而看向程渝,接话道:“星南买了我们楼上的房子,以后就是邻居。”


    ......


    程渝感觉自己聋了。


    以后程星南踩的地,就是她家房顶。


    会不会有点太刺激?


    她从江阔怀里挪出来半个身体,抱臂用指腹搓了搓皮肤上鸡皮疙瘩。


    江阔招呼人进来坐,程渝站在原地没让步,他看出两人刚见面的不对付,说改天他做东,大学同学聚聚。


    程渝眼神点点阳台,叫他看看洗衣机好了没。


    等晾好衣服,江阔乜一眼合上的门,问程渝:“他回去了?”


    程渝低头等着直饮水漫上刻度线,缓神将目光投向客厅。


    “程星南买的是你父母那套房子?”


    江阔父母向来有主张,送来的行李每件衣服都是熨烫妥帖分门别类的,谈恋爱以后有江阔挡着免于许多接触,但房产买卖这种大事,想来也不全由儿子做主。


    他“嗯”一声走过来,关了水龙头,“爸妈急售挂了中介,难得碰上个全款买的,去房产局过户才晓得是他。”


    看程渝脸色淡淡,江阔掏了个皮筋俯身要拢她披散的卷发,低声问:“不高兴了?”


    “头发没干,别扎,”程渝拿起水壶放到底座上,“他不是在京市定居,何必现在买房。”


    还买在她头顶。


    南城这样一座二线城市,十来个区,九百多万人。


    哪怕他们念同一所高中大学,彼此的生活区域和路径喜好几乎重叠,可随随便便来个巧合偶遇这种事,何其容易。


    “他在南城总要有落脚的地方,”江阔拿了毛巾给她擦头发,“况且我们结婚,他总归要来观礼的。”


    “为什么?”程渝不假思索反问。


    “他是你哥哥啊。”


    “早不是了。”


    江阔亲了亲她额头,“他也不容易,程叔不在,家里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


    话讫,江阔脸上闪现一丝唏嘘,程渝亦然。


    谁都默契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江阔把人圈怀里,含笑问:“不说他了,现在事务所业务逐渐稳定下来,你要不要过来帮我。”


    离开通华以后,江阔不曾干涉她的职业选择,最多偶尔提起某些工作机会,询问她是否考虑。


    程渝的专业像万金油,随便去哪家设计公司最后都是自我麻痹的赶工游戏,她经历过就不想再碰。


    此刻有点庆幸,没把咖啡店或许不能续租的事说出来。


    “店里生意挺好的,不想帮你打工啦。”


    “你是老板娘,我的就是你的。”


    “我现在是老板。”


    “好好好,听你的,老板,我们哪天约程星南吃饭吧?”


    程渝摇着头把他推出厨房,“能不能别总提他,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儿......”


    江阔释然一笑,眉骨中那道旧伤浅印在月色中显出零星失意。


    程星南回来,他同样需要时间适应。


    自己需要铆足劲达到的程度,有些人随意就能摘取。


    从小到大的每个节点,都在反复告诫他——


    很多天赋和家世是他攀登不到的区域,因为那些地方,根本不对外人开放。


    好在他够努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你快点去睡觉。”程渝喊他。


    江阔靠在卧室门边张开双臂,“不陪我一起睡?”


    “等水烧开就来。”


    程渝等了半天水都不滚,再一看。


    她没插插头。


    ==


    翌日清晨,程渝被床头柜上的手机震醒,没吹干头发睡觉,整个人有种被敲脑壳的清醒。


    比头痛更可怕的,是物业经理张月的未读消息。


    【小程,公司高层临时来人,再加二十杯橙汁。】


    加二十杯?


    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翻身拉开窗帘一角,整夜的雨还未休整,柏油马路被冲刷得反光,看起来滑腻无比。


    江阔听到动静睁开眼,单手遮住额头,声线嘶哑问:“几点了?”


    “六点多。”


    “现在就要出发?这么早?”江阔睁开眼。


    “客户临时增加饮料,得去备料。”


    “好辛苦,”江阔翻了个身将被子掀开,打着哈欠说,“我马上起来送你过去。”


    程渝看他宿醉未醒的状态揉着太阳穴。


    这些年江阔始终事无巨细地替她考虑,记得有次约好去露营,程渝早晨下楼才发现他在车里睡了一整夜。


    问他才说,昨天应酬到凌晨,担心睡过头,干脆夜里就来等了。


    后来露营照常去,就是江阔在帐篷里睡到天黑。


    成年人要兼顾太多事的结果往往就是疲惫。


    疲惫,在程渝眼里,通常归纳为更多付出,很容易打破稳定舒适的平衡。


    感情并非多劳多得,稳固的原因大多是少看少听少要求,她笑得很松快,“来不及等你啦,我走路就好。”


    “下雨,注意安全......”江阔靠在床头,说话声越来越低,很快又睡过去。


    还是歪着身子的。


    程渝忍俊不禁带上门。


    这么早开门营业的水果店寥寥无几,她打电话叫孙叔帮忙,找了附近两家水果店提前开门,才备齐需要的夏橙。


    本想着去店里烧了热水再吃止痛药,但是冷风灌在眼周,反复痛感让她犯恶心。


    路过超市拿了瓶矿泉水,付完钱还没出门被营业员喊住。


    “美女,你雨伞忘拿了。”


    她转头看到竖在货架边的雨伞,想起昨晚程星南临走前她也是这样叫住他,让他把伞带走。


    他没回头,只说留着吧,明天还有雨。


    “不是我的。”


    程渝说完摸了摸耳朵,又折回货架拿了个面包,在营业员满脸狐疑的目光里扫码付钱,无视那把伞走出去。


    塞了两口软面包,从包里翻出银色铝制药片。


    边角全部剪成幼圆,后面的打印数字显示月底即将到期。


    这款药保质期四年。


    算起来,应该是程星南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