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傀儡兽骨如梦三千7

作品:《和魔王共用身体后

    “不。”


    东泽敛一顿,眼神锁定妖女手中那跳跃不定的灯火,随即斩钉截铁道:“她不是三小姐。”


    “她不是三小姐?”无期有些捋不清,“那、那她……”


    暴雨如注,砸在手上生疼。无期与那妖女一同站在一处峭壁内凹形成的狭窄石窟下躲雨,他将手伸出,雨滴急促地砸落,他又将手缩了回去。


    这雨说下就下。


    无期一直在用余光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现下她正将那盏破烂不堪的灯盏放在一个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安全角落,又从腰间解下丝丝缕缕的衣衫盖在那灯盏之上。


    之后,她在灯前方站定,用肉身抵挡住了唯一可能会渗进雨水的地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她真的看不见么?”


    无期在识海嘀咕,他有些怀疑这妖是不是装的,因为她的动作太娴熟,一点都不像瞎的。


    “她只能看见那盏灯。”东泽敛说道。


    “什么意思?”无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能看见那盏灯啊。”


    现下那灯焰正呈现出奇异的幽蓝色。


    “那是长明灯,依靠所念之人接触过的东西燃烧,灯还能亮,人就有活着的希望。”


    东泽敛语气平静,思绪却翻起滔天巨浪,无数记忆碎片与猜测激烈碰撞。


    “她的世界里,如今只剩那盏灯了。她这灯守得……连自己都赔进去了。”


    “怎么能知道,这长明灯是为谁点的呢。”无期问道,实则他直觉,肯定与三小姐脱不了干系。


    “只怕她现在听不了、也说不了,”无期抬头看雨幕,叹了口气。


    突然,魔纹攀上无期的脉络,手臂经脉泛出隐隐金光,东泽敛再次控制了无期的身体。


    她操纵着无期的身体,从腰间拿出一块巴掌大的漆木。


    ——是那块迁神木。


    “我就说嘛,她怎么可能是在求我,”无期揶揄道,“分明是在求你呀,大人。看来她这小妖还有些实力,竟然能察觉到你的存在!”


    “你要做什么?”无期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拿出迁神木。


    “喂!”无期紧张地结巴了起来,“你你你、你该不会要用这迁神木吧?不是说、这里面有生魂吗?!”


    “万一、万一招来了傀儡兽怎么办啊啊啊!”


    无期喋喋不休,东泽敛只觉耳边嗡嗡作响。


    东泽敛没有理会无期,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盏长明灯幽蓝的火焰和妖女身上几乎与火焰同频波动的微弱气息上。


    “别无他法了……她的气息与灯同燃,舌被拔、耳已聋、双目早已不见踪影,寻常法子问不出话。”她冷声道。


    “再拖下去,你这身子先要扛不住这阴雨死气了!”


    无期欲言又止,把嘴闭了起来。


    只见东泽敛操纵无期的身体将指腹咬破,把鲜血滴在了迁神木上。鲜血触木的瞬间,竟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仿佛烙铁遇冰,漆黑暗沉的木料表面骤然亮起无数细密如脉络的红色纹路!


    一记闪电划过天际,瞬间亮如白昼。


    那妖女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可怖的脸庞开始不自然地抽搐扭曲,她似乎感受不到痛苦,整个身体以一种僵硬又急切的姿态,脚下无声,却迅疾地向散发着血光的迁神木“飘”了过来。


    轰隆——


    雷声在无期脑海中炸开,遽然他发觉身体疼痛无比,如同万蚁啃食,锥心之痛,让他忍不住吼叫出声,身体止不住地颤!


    忽然,眼前乍现红光一片!


    是迁神木!


    无期只觉身体抽痛,一股热流在肺腑聚集,剥丝抽茧一般从四肢攀上脊骨。随即他看见一缕金光从他掌心的红痣窜出,汇聚成一个虚妄人影。


    耳边雨声交错,他疼得发懵,一阵头晕目眩。


    没等他反应,那缕金光便一头扎进了迁神木中。


    无期左手下意识握了握迁神木,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脊骨。


    “把迁神木交给她。”


    识海中有东泽敛的冷声回荡,那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迁神木在手掌震动,嗡鸣声不断,他几乎分不清这声音是来自外界还是自己空洞的识海。


    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将迁神木交给妖女后,无期竟觉得身子轻松了不少,他余光瞥见那迁神木,嘴上嘟囔着“你离开我身体,果然轻快许多”,心中却空落落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冰凉感顺着脊椎蔓延开,比周围的雨夜更冷。


    他又将身子转过去,直直地盯着迁神木看。


    只见那迁神木在妖女手中平放,金光渐渐掩盖过了红色的光芒。她的手早已血肉模糊,那伤口狰狞翻卷,竟像是被反复灼烧又撕裂后留下的可怕疤痕,甚至能看到露出的森白骨节。


    无期陡然屏气,他一下想起了东泽敛的话。


    ——“那是长明灯,依靠所念之人接触过的东西燃烧,灯还能亮,人就有活着的希望。”


    既然这是长明灯,点灯之人必然是祈求那心中所想之人活着。而长明灯是依靠所念之人接触过的东西燃烧,那接触过的俗物全都燃烧殆尽之后,又靠什么维持这灯火呢。


    无期眼神扫过这里的一切,伴着闪电的光亮,入目皆是惨森白骨、冰冷山石、污浊泥土和洞外被风雨摧折的翠竹。


    他的眼神蓦然定格——


    一个可怕的、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电光石火般击中了他!


    如若是珍重之人,定然是用眼睛一遍一遍地看,用手指抚摸过她的温度,甚至也被她的手拂过发梢——


    他猜的不错。


    东泽敛借助迁神木,一缕魔念犹如利剑,悍然闯入了那一片死寂荒芜、却被执念之火疯狂燃烧的灵台之中。


    首先感知到的并非景象,而是一种源自古老血统的、冰冷而坚韧的妖族气息,如同置身深海。


    破碎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巨大的悲恸呼啸而来,在其中,她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甲壳上布满奇异花纹的鲎妖,在月光下化为人形。


    在深海畅游,也在岸边徘徊。救过许多溺水之人,也被同类排挤欺辱。


    往事如同幻梦一般,在东泽敛眼前呈现。


    直到她看到那个熟悉的骨鞭出现,她才蹙了蹙眉头。执鞭之人,用骨鞭打伤并控制了鲎妖的同类,鲎妖也身负重伤,趁其不备,逃进海里。


    只是视角模糊,东泽敛并未看清那执鞭之人到底是何模样,也无从分辨是否与在庾家驿遇到的是否为同一人。


    鲎妖在海中漂泊,终于,在她以为就要魂归西天时,被人救了下来。


    那人身着浅蓝色衣衫,腰间佩剑,眉眼弯弯,喜笑盈盈。


    不顾旁人阻挠,将她救下。


    “是妖又如何?何为妖?与人不同便是妖吗?那何为人?”


    为能让鲎妖留下疗伤,她挨了家法,浑身是血。面容憔悴,却温声细语:


    “我是庾家的三小姐,庾梦白。有我在,你不用怕,只管好好养伤。”


    庾梦白指腹拂过鲎妖的碎发,扯着唇角笑了笑。


    鲎妖咽了咽掺杂血腥味的唾液,脑海中浮现族人给她取的低贱难听的名字,而后看向庾梦白,目光如炬。


    “劳烦恩人为我取个名字吧。”


    庾梦白神色略显迟疑,虽救下了她,却也不想介入他人因果。


    只是那眼神灼烈,她竟狠不下心来。


    她知道,她们庾氏欠鲎妖一族的不止一星半点。


    “你肤白胜雪,就叫雪姬,可好?”


    庾梦白心中五味杂陈,看着那双透亮的眼睛,笑着说:“我还没见过雪呢,以后有机会,你可愿同我走遍大江南北,寻一场雪?”


    “生死相随,恩人。”


    在雪姬的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只有庾家三小姐庾梦白的这张脸。


    雪姬伤好之后,便离开了庾家。即便如此,她也时常能与庾梦白见面。


    庾梦白出门降服恶妖时,她也总在身侧,助她一臂之力。庾梦白送她亲手做的衣裳,上面绣了她最爱的鹤望兰。两人也会在海边谈天说地,在山涧嬉笑打闹。


    突然,雪姬的记忆碎片被无尽的黑暗与痛苦的嘶吼吞没。


    东泽敛的魔念被另一股更强烈、却散发着不祥幽蓝光亮的记忆碎片所吸引。


    画面中再无方才的温暖明媚,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疮痍。


    雪姬四处奔走,起先像是在逃跑,之后又像在找什么。


    直到她再次看到庾梦白的脸,才停住了脚步,可这一次,庾梦白的剑并非指向恶妖,而是直直刺入了雪姬的胸膛!


    “为……什么?”雪姬难以置信的低语,成了她所能发出的最后声音。


    而庾梦白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一种冰冷诡异的微笑——那绝不属于庾梦白本人!


    就在这惊悚一幕定格刹那——


    “轰!!!”


    一声绝非源于记忆、而是来自外界的恐怖巨响,悍然震碎了东泽敛的感知!


    随即她掌心闪过一抹金光。


    与此同时,她附着在无期身体上的魔纹传来一阵剧烈灼烧感!


    不好!


    结界被强行破开了!


    在无期刚被扔下这悬崖,她控制无期的身体抵御住雪姬的那一击时,反击的同时,也在周边设下了结界。


    那时的她在想,如若真的是妖,那就干脆降服了他,未曾想,那结界现下被人冲破,闯了进来。


    东泽敛的魔念瞬间从雪姬支离破碎的灵台中抽离!


    意识回归的刹那,刺骨的杀意与狂暴的雨幕一同砸下。


    她透过无期的双眼看去——


    只见一道缠绕着暗红色符文、带着金色倒刺的狰狞骨鞭,如同撕裂夜空的毒龙,正将石窟外最后一点残留的结界金光彻底击碎!


    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正朝着手捧迁神木、浑身僵直的雪姬当头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