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落香樟

作品:《第三年未眠

    陵城四月,香樟抽新,满城都是叶脉被风摩挲的细碎声。


    省队集训结束,林美以全省第二的成绩,拿到保送陵大物理系的资格。


    领奖那天,她穿白衬衣、藏青百褶裙,站在聚光灯下,像一柄被磨得发亮的薄刃。


    台下掌声雷动,她却一直望向礼堂侧门——那里空无一人。


    江砚消失整整五十三天,像被谁从世界底层一键删除,连风都没有留下。


    1


    夜里十二点,空荡的实验楼。


    林美把示波器关掉,抱膝坐在走廊窗台,耳机里循环江砚最后发来的语音:


    “林美,往前跑,别回头。”


    她照做了,跑得快到耳边只剩风声,可回头才发现——


    跑道终点没有他,只有一地碎玻璃,映出她形销骨立的影子。


    抑郁症像暗潮,在高考前夜悄悄回灌,越挣扎,越没顶。


    她开始整夜失眠,一闭眼就是父亲抡起的巴掌、母亲跪在地上哭喊“你害死你爸”的画面。


    省赛奖学金被林建斌抢去还赌债那天,她站在天台抽完整包烟,肺里辣得发疼,却第一次觉得清醒。


    给江砚发最后一条微信:


    【省第二了,可我把“害怕”弄丢了,你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红色感叹号弹回——对方账号已注销。


    那一刻,她确认:世界真的只剩她一个人。2


    四月底,辅导员通知她,陵大物理系为她保留直博名额。


    全班起哄,让她请客。


    她笑着答应,转头把奖学金全部打进妈妈账户,附言:


    “密码是你生日,别再让赌债找到我。”


    当晚,她回宿舍,把整瓶褪黑素倒进垃圾桶,


    留下两板——刚好是二十颗。


    她把药片排成一条笔直的线,像做光学实验时调整激光路径,


    嘴里轻声数:“一、二、三……”


    数到二十,窗外香樟叶沙沙响,仿佛有人俯身在她耳畔说:


    “林羡,晚安。”


    她愣了半秒,勾唇回应:“晚安,江砚。”


    温水送服,苦得发涩,却意外地令人安心。


    随后,她换上那件白衬衣、藏青百褶裙,光脚走到学校后山——


    那里有一排三十年树龄的香樟,春天抽出的新芽,像无数只绿色的手掌。


    她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在树根,


    屏幕最后停留在备忘录:


    “遗书:


    对不起,我把大家的期望都走到了终点,却把自己走丢了。


    请不要为我哭,我只是把生命还给生命。


    ——林羡”


    凌晨三点,香樟林里风声猎猎。


    她踩着最粗的那根枝桠,爬到树腰,


    抬头望见月亮,冷得像一块被岁月磨薄的刀片。


    恍惚间,枝桠尽头出现少年清瘦的影子——


    黑外套,领子沾雪,睫毛挂着碎钻。


    他向她伸手,声音低而稳:


    “林羡,往这儿跳,我接住你。”


    她笑了,眼泪砸在脚背,滚烫。


    “江砚,这次我跳了,你可别迟到。”


    纵身,白衬衣被风鼓起,像一瓣凋落的玉兰。


    落地无声,只有香樟叶哗然齐响,像一场暴雨。


    月光照下来,树影与人影重叠,


    仿佛少年真的接住了她——


    从此,再没人把她从梦里喊醒。


    翌日清晨,保洁阿姨发现她。


    她安静地蜷在香樟根旁,嘴角带一点笑,


    像玩累了睡着的孩子,只是再也摇不醒。


    警方来封锁现场,从她口袋里翻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请把骨灰撒在香樟林里,


    春天发芽时,我想看看光是怎么从叶脉里漏下来的。”


    校方怕舆论,压下自杀细节,只通报“因病猝逝”。


    追悼会上,母亲哭得昏厥,林建斌却指着遗像骂:


    “赔钱货,连死都不选个吉利日子!”


    人群哗然,江砚的班主任老沈冲上去,一拳把林建斌掼倒在地。


    混乱里,没人注意到,最后一排有个戴黑色鸭舌帽的少年,


    他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指节渗血,


    却站得笔直,像一棵被风雪压弯又硬生生挺起的树。


    他等所有人散去,才走到遗像前,


    把一枚陵大物理系的校徽轻轻放下,


    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林羡,我回来了——


    可你还是走了。”


    后来,香樟林被学校围起来,立了块小小的石碑,


    上面只刻一句:


    “愿你被叶脉里的光轻轻环抱。”


    每年四月,新生军训结束,总有人看见一个穿黑外套的男生,


    倚在最粗的那棵香樟下,低头划手机,


    屏幕停在旧版微信,置顶只有一个人:


    L. 省第二


    他给她发:


    【香樟又开新叶了,你那边,也春天了吗?】


    风掠过,满树绿光颤动,像无数只小手同时按下“发送”。


    对方依旧没有回音。


    可他知道——


    她终于是自由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