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许曙离开奥托的办公室，奥托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微笑着看着许曙。


    那是许曙自认识奥托以来，奥托笑的最如沐春风的一次。


    而正是这样发自内心的微笑，却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只身一人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封闭的空间只能提供有限的信息，许曙那自离开时便停转的思维被迫再度开启。


    奥托没有将尸山血海呈现在自己的面前，也没有给自己展示那些冰冷的数字，他只是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自己。


    然后用无声的言语告诉自己……


    这些不是你应该承担的，你有你所面对的，而我也有我可以背负的。


    你的身后有我，有我们。


    我们永远都在。


    ……


    手……轻轻的搭在自己的胸口。


    隔着布料，心脏的跳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有力。过了约莫两秒，许曙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似乎在颤抖。


    电梯这次没有停下，那扇冰冷的电梯门厚重的像是扑面而来的洪水，又像是千年不化的冰山，横亘在许曙的面前，连带着许曙的呼吸都冻结了。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长很长，直到电梯微微颤动，重量重新归于己身，许曙才恍然明白，自己已经抵达了终点。


    地下十二层，比安卡诞生的地方。


    也是“比安卡们”的素体存在的地方……


    至少她们曾经存在过，就在这里。


    厚重的门好像是打开了，总之许曙确实走出了电梯井。


    明亮的灯光，熟悉的管道排布，林立的培养罐，一如他在几个月之前，在击败了优胜者之后初次抵达这里的那样。


    只是故地重游有时候并非是什么喜事，再次踏上那光滑的金属底板时，许曙的心中居然产生了一丝犹疑。


    不，自己不该犹疑。


    只要握紧拳头就能抬起僵住的脚，迈入那些培养罐之中。


    圆柱形的透明培养罐中依旧盛放着翠绿色的营养液，只是这次，培养罐中也只有营养液。


    几根冒着泡泡的管道恍然无助的漂浮在营养液之中，它们本该连接在一个金发的，如同幼儿蜷缩的素体身上，可是现在，它们什么都没有抓住。


    反光将许曙的样子投射在了圆柱形的培养罐上，将他拉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也将他变成了脆弱不堪的纤细模样。


    许曙的视线在培养罐中转了一圈，每一个空着的罐子都会让他的眼神再黯淡些许，而每一个仍旧在培养罐中吐泡泡的身影又会将那心悸安抚一分。


    “1，2，3……”许曙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默念着，手掌在每一个空着的培养罐上轻轻的划过，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温度。


    “……67，68……”


    “……153，154……”


    “……343，344……”


    他就这么漫步在地下十二层中，沉重的脚步拖不住他的前进，也拖不住时间的流逝。


    直到最后，许曙与时间一同停滞在整个地下十二层中唯一破损的那个培养罐前。


    “……423。”


    好像没有人想过修好它，也肯是没有人能修好它。


    寒气依旧存留在这个培养罐的附近，早在许曙走近它的那一刻，那股带着疯狂的寒意就已经开始刺痛许曙的皮肤。


    这里曾经也有一个许曙熟悉的身影，或许这里曾经不止存在过那一道身影，许曙能感受到那股残余的崩坏能仍旧顽强的留在这里。


    不过无论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此时此刻，在这里都只有一件东西。


    一件残破的披风，像燃尽后的余烬一样，被冰封在了这里。


    那和自己身上的那件长袍几乎一模一样，那就是自己身上这件长袍的废案，是“它”的曾经。


    许曙在那破碎的培养罐前单膝跪下，抬手想要拿起那件被遗留在这里很久的披风，而就在接触的那一瞬间，真正逗留在这里的东西才浮现在许曙的面前。


    那是和许曙同源的力量，是在这里爆发过后留下的痕迹，只有在许曙去触动它时才会产生一种委屈的回应。


    【风雪……黑暗……恐惧……】


    【寒冷……不甘……渴求……】


    似乎是一段留下的记忆碎片？也可能是一段单纯的情感遗留？


    蕴藏在披风中的【期盼】残余在这一瞬间冲击了许曙的心智，然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做出反应的只有许曙握紧披风的手。


    “我的……基因吗……”攥紧的手在面前微微摊开，露出了那披风上的一抹刺目的猩红血迹。


    融合战士手术，这是一个强大的手术，它能给予案板上的鱼肉一点挣扎的权利，是一个足以创造希望的手术，是一个在崩坏面前，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手术。


    他巨大的收效足以让人无视绝大多数的负面作用。


    哪怕是……


    那堪称万里挑一的可悲成功率……


    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在那成功的幸运儿的身上，祝贺她，期待着她能走得更远，能走到理所应当的位置。


    而留给失败者的只有无声的缄默。


    她们会怨恨自己吗？她们会后悔参加实验吗？她们会责备自己的基因在没有经过她们同意的情况下闯进了她们的体内，将她们原有的，堪称完美的基因搅碎吗？


    ……她们……会失望吗？


    ……


    她们……不会……


    因为这块披风上已经承载了她们的答案。


    她们从未责备，她们从未后悔，她们从未怨恨。


    她们也从未失望，正相反，她们将最纯粹的希冀与期盼都寄托在了那唯一的成功者身上。


    于是——


    比安卡诞生了，在无数同胞的祝福中诞生在了这个世界。


    “……”手再次搭在了胸口，也许是因为多了一层布料的原因，心跳的痕迹愈发的微弱。


    期盼啊……又是熟悉的期盼……


    “你们好……”许曙垂着眼眸，对着金属地板上照出的模糊人影低声启语。


    “欢迎来到这个值得被热爱的世界……你们的祈愿……我都听见了。”


    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要是……其中有那么一句抱怨……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