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婉兮恢复意识的第一秒，就闻到了空气中那股劣质香烛混合着腐朽木头的气味。


    阴冷，潮湿。


    她正躺在一张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身下粗糙的麻布床单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头顶是蛛网密布的房梁，几缕惨白的月光从窗户的破洞漏进来，勉强照亮了这个家徒四壁的土坯房。


    【欢迎来到无限世界‘渡’。】


    【新手副本《幸福山村》已载入。】


    【任务：在李家村存活七天。】


    【任务奖励：100积分。】


    一连串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穆婉兮坐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身上还穿着自己那套简单的黑色运动服，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记忆停留在前一秒，她似乎是在一场意外的车祸中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无限世界？听起来像是某些网络小说里的设定。


    她检查了一下自身，除了有些虚弱，并无大碍。只是这虚弱感……并非来自□□，更像是一种灵魂深处的疲惫与残缺。美则美矣，强大似乎也潜藏在四肢百骸，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惨”，让她对周遭的一切都缺乏应有的危机感。


    反正，不会比她的过去更糟了。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打补丁蓝布褂、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少女端着个粗陶碗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神却意外的清澈。


    “你醒了？”少女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怯意，“我是村长的女儿，盛礼。爹让我给你送点吃的。”


    穆婉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一凝。


    盛礼。名字不错。


    但更让穆婉兮在意的是，这个少女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极淡的、与周围环境不同的“光晕”，一种难以言喻的抽离感。而且，在她走进来的瞬间，脑海中那冰冷的电子音微妙地卡顿了一下，像是信号不良。


    【NPC：盛礼（李家村村长女儿）向你发布支线任务：接受食物。是否接受？】


    穆婉兮没理会脑中的提示，只是看着盛礼，淡淡开口：“这是什么地方？”


    “李家村呀。”盛礼将陶碗放在床边的小木凳上，里面是清澈见底、能照出人影的稀粥，“你们这些外乡人，怎么总爱往我们这山旮旯里跑？前几天也来了几个，后来……”她说到这里，像是触及了什么禁忌，猛地刹住话头，眼神闪烁了一下，“反正，晚上千万别出门。”


    她说完，匆匆看了穆婉兮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者说，是某种超出程序设定的担忧？


    “为什么不能出门？”穆婉兮追问。


    “因为……不干净。”盛礼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村口的李婆婆，前几天刚没了，她头七还没过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和几声惊恐的尖叫。


    “鬼！有鬼啊！”


    “李婆婆回来了！”


    盛礼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穆婉兮身边靠了一步，这个动作完全不像是一个引导剧情的NPC该有的反应。


    穆婉兮站起身，没碰那碗粥，径直朝门外走去。


    “别出去！”盛礼在她身后急切地低喊。


    穆婉兮脚步没停，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是一片不大的土坪，此刻另外几个和她一样穿着现代服装的“玩家”正挤作一团，瑟瑟发抖地看着土坪尽头。


    那里，不知何时弥漫起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白雾，雾气中，一个佝偻的、穿着寿衣的老太太身影，正一瘸一拐地朝着他们走来。


    她低着头，看不清脸，但那双干枯得像鸡爪一样的手，正缓缓抬起，指向玩家们所在的方向。阴风阵阵，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股难以形容的尸臭味。


    【警告！检测到怨灵‘李婆婆’出现！请玩家尽快躲避至安全屋！】


    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急促。


    “安全屋？哪里是安全屋？！”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崩溃地大喊。


    “回屋里！快回屋里把门堵上！”另一个中年女人尖声建议，几人连滚爬爬地想要退回各自的土坯房。


    然而，那怨灵李婆婆的身影猛地加速，几乎是飘着朝他们冲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


    玩家们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比他们所有人反应都快，逆着人流，径直走向了那团白雾和雾中的怨灵。


    是穆婉兮。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甚至有些空洞，仿佛迎面而来的不是索命厉鬼，而是路边的石头。


    “喂！你干什么！快回来！”眼镜男惊骇地喊道。


    盛礼也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担忧。


    怨灵李婆婆似乎也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类弄得愣了一下，动作有瞬间的停滞。随即，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干枯的手爪带着黑气，猛地抓向穆婉兮的面门！


    那速度快得超出常理！


    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秒会看到血溅当场的惨状。


    然而，穆婉兮只是侧身，轻松写意地避开了那一抓。


    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紧接着，在所有人，包括那怨灵都未能反应的瞬间，她右手握拳，看似随意地、轻飘飘地向前挥出。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气势磅礴。


    就是那么朴实无华的一拳。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戳破了一个装满水的气球的声音响起。


    拳头精准地印在了怨灵李婆婆的胸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怨灵李婆婆那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中拳的地方。


    那里，并没有实质的□□，只有浓郁的怨气凝聚而成的虚影。


    可就是这虚影，此刻却如同被打碎的玻璃一般，从穆婉兮的拳落点开始，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至全身。


    “呃……啊……”怨灵发出半声不成调的嘶鸣。


    下一秒，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它整个“身体”轰然爆开，化作漫天飘散的黑灰色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迅速消融在夜色里。


    那令人窒息的阴冷和尸臭味，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土坪上，只剩下穆婉兮静静站立的身影，和她那刚刚收回的、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的拳头。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那几个玩家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看看穆婉兮，又看看怨灵消失的地方，大脑彻底宕机。


    这……这是什么情况？


    说好的恐怖求生呢？说好的新手鬼怪不可力敌呢？


    她一拳……把鬼给打没了？！


    物理超度？！


    【警…警告……错误……错误……】


    【目标怨灵‘李婆婆’信号丢失……】


    【正在重新扫描……扫描失败……】


    【错误代码：#￥%&*……】


    穆婉兮的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第一次出现了混乱的杂音，像是一台老旧的收音机突然串了台。


    她微微蹙眉，这系统，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充满了嘲讽意味的男声从旁边一间土坯房的屋顶上传了下来：


    “啧，现在的副本质量真是越来越差了。新手引导怪脆得跟张纸一样，系统还动不动就卡BUG。真是……无聊透顶。”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不知何时坐在了屋顶边缘。


    他身形高挑，双腿随意地悬空晃荡着，脸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居高临下的嫌弃表情。


    月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又痞又欠揍。


    他跳下屋顶，动作轻盈得像只猫，落地无声。


    他走到穆婉兮面前，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重点在她那刚刚完成“物理超度”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


    “身手不错，就是脑子看起来不太灵光。”他开口，语气和他的眼神一样毒舌，“在这种地方随便浪费体力，嫌命长？”


    穆婉兮抬眼看他，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它挡路了。”


    男人被她这理直气壮的回答噎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行，你清高，你了不起。”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下次动手前，建议多用用这里。我叫李封柏，记住这个名字，毕竟……”他环视了一圈那些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玩家，意有所指，“跟聪明人组队，存活率比较高。虽然看起来这里也没什么聪明人。”


    他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了其他玩家怒目而视，但碍于他刚才神出鬼没的出现方式和穆婉兮那非人的一拳，没人敢出声反驳。


    穆婉兮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她的目光越过李封柏，看向了依旧站在门口，脸色似乎更加苍白的盛礼。


    此时的盛礼，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担忧，而是混合了震惊、茫然，以及一丝……仿佛程序错乱般的无措。她看着穆婉兮，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穆婉兮脑海中那混乱的系统提示音，在盛礼看过来的时候，杂音变得尤为明显。


    【NPC：盛礼……状态……异……常……】


    【关联程序……发生未知错误……】


    【建议……观察……】


    穆婉兮心中微动。


    这个NPC，好像和其他那些麻木的、按照固定程序行事的村民不太一样。


    李封柏也注意到了穆婉兮的视线，他顺着看过去，目光在盛礼身上转了一圈，挑了挑眉，毒舌技能再次发动：“哦？看来这破村子也不全是木头人，还有个看起来像装了人工智能的……嗯，稍微高级点的木头人。”


    盛礼被他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躲回了门后的阴影里。


    “好了，杂鱼清理完了，无聊的自我介绍也做完了。”李封柏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掉不存在的灰尘，他看向穆婉兮，虽然语气依旧欠揍，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接下来，这位一拳超人，有什么高见？总不能真在这破房子里蹲七天吧？”


    穆婉兮收回看向盛礼方向的目光，感受着体内那因一拳而略微加剧的虚弱感，以及灵魂深处某种被触动的东西。


    她抬眼望向村子深处那更加浓郁的黑暗，脑海中，一个清俊温润、却模糊不清的男子面容极快地闪过，快得让她抓不住。


    李乘骐……


    这个名字无声地划过心底，带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刺痛。


    她压下那莫名的情绪，看向李封柏，语气平淡无波，却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再次石化的话：


    “高见没有。”


    她顿了顿，补充道。


    “但我知道村口的坟地，好像埋着点有意思的东西。要去看看吗？”


    李封柏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咧开一个带着十足兴味和“这队友果然有病但我喜欢”的笑容。


    “现在？”他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仿佛潜藏着无数危险的山村夜色。


    穆婉兮已经迈步朝村口方向走去。


    “嗯。”她头也没回，“赶时间。”


    夜色浓郁，李家村的诡秘，似乎才刚刚揭开一角。


    而这支未来将把无限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摆烂弑神组”，其最初的雏形，已在这荒诞不经的新手村里，悄然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