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叶惜闲秀眉微挑，转头瞟了眼气急败坏上前的如意仙，余光扫过眉头紧锁的悟空、好整以暇的牛魔王，“挑拨离间”的主意越发明晰。


    “昔日七大圣结义花果山，傲来天地间，掐指算算五百年有余，彼时你在何处？”她垂睨着如意仙，轻哼一声，又继续道，“他二人交情，岂容你一个外人再三置喙、挑拨离间？”


    如意仙赤发长髯炸成了球，两眼瞪若铜铃。


    “到底是谁……”


    “至于谁说了才算。”


    不容他多言，叶惜闲慢条斯理打断，转又朝前半步，眉眼带笑朝牛魔王道：“大王容禀，俗世浑浊多愚昧，但有一言，下官以为颇有几分道理！”


    牛魔王牛眼微凛，转头瞟了眼怒气冲冲的如意仙，眼底依稀掠过一抹轻蔑，又朝叶惜闲道：“什么话，叶大人但说无妨。”


    “凡人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余光瞥见他左右眼刀往来、正暗中较劲的两位义弟，叶惜闲话头微微一顿，很快又道：“如悟空方才所言，昔日令郎虽占了火云山，自诩‘圣婴大王’，外人看来虽逍遥自在，但……”


    她蓦然抬起头，望着牛魔王黑黝黝的眼睛，沉下怦怦跳的心，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道：“大王不会不知，如今妖修式微，‘独占山头为王一方’，难容于天界，难容于西方诸佛，实难长久。可现如今……”


    她猝然转向悟空，眼神交汇，两眼蓦然下弯。


    “令郎得菩萨青眼，成了观音座下善财童子——大圣可知，惠岸行者花了多少功夫才成为菩萨身边护法？他兄长、李天王长子金吒，又是经了多少时日才成为如来身边护法？


    “妖修出身微末，要得道成仙已然艰难，而今令郎顺顺利利成了菩萨座下，身份过了明路，世代受凡人供奉，又与天地山川同寿……


    “以长久计，岂非美事？”


    牛魔王披挂迎风，阴沉着脸色，并不应答。


    “尔等凡人！”


    如意仙拂尘一挥，正想开口，另侧的悟空火眼金睛一凛，不知使了什么功法，却让他瘟鸡似的伸长了脖颈，翻着白眼，发不出一个音节。


    叶惜闲眼底掠过一抹浅笑，很快平复如常。


    “至于如意仙说的，夫人与令郎经年不得相见。”


    仿佛听见了什么顶顶好笑的话，她蓦然轻嗤一声，漫不经心般瞥了眼如意仙，又继续道：“于凡夫俗子或法力低微的小妖而言，南海的确遥不可及，可于大王或大圣而言，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何至于经年不得相见？


    “再者，若大王有什么事脱不开身，夫人又实在想念，以大圣与大王的交情，帮忙递个信、传句话，又有何不可？”


    突然被点名，悟空神情一怔，余光察觉牛魔王蓦然投来的视线，下意识点点头，仿佛理所当然道：“自然！长兄家事，便如同小弟自己的事！”


    “哪里用得着你？”上下端量片刻，牛魔王紧皱的眉头蓦然舒展，拍了拍他肩膀，笑盈盈道，“你嫂嫂那儿，自有为兄。”


    见他两个称兄道弟论起从前，如意仙眼里涌过一抹惊慌，拂尘一挥，梗着脖颈，色厉内荏道：“侄儿他吉人天相、素有仙缘，而今得了观音菩萨青眼，与你又有何干？”


    见牛魔王不为所动，他攥了攥手中拂尘，又道：“猢狲，你若真这般理直气壮，先前为何不与我好好分说，却要毁我如意金钩？！”


    三角眼滴溜一转，他手里的拂尘骤然朝前一送。


    叶惜闲杏眸一缩，下意识朝侧方闪躲。


    “嘶！”


    方才跑丢了鞋的右脚不小心踩中山石，啪嗒一声，疼得她刹时弓起了腰、龇牙咧嘴。


    却不知她下意识的痛呼仿佛一针催化剂。


    悟空本就为声声“大圣”搅得心烦意乱，后又为如意仙的步步紧逼怒从心起，现下又见叶惜闲为他所伤，脑中嗡的一声，他蓦然后退半步，抬手挥开金箍棒顶着的半座山头，召回金箍棒的同时，火眼金睛骤然一凛！


    “毁你如意金钩不够，今日还敢诓骗我长兄，颠倒黑白！”


    手中如意金箍棒一挥，他已然纵风唿哨云端，冷冷垂睨着下界，厉声道：“毁你如意金钩，不为泄私愤，只为你倚势欺人，占了西梁国人的落胎泉不算，不与花红表礼，竟不与国人泉水！而今你若还敢不依不饶！”


    火眼金睛滴溜一转，悟空手里的金箍棒化作碗来粗细。


    云端舞出一段棍花，他蓦然回首，目光凛凛盯着如意仙道：“休怪你孙爷爷我不顾长兄情面，现下便去毁了落胎泉！让你再无所倚仗，不能为恶！”


    说罢不顾如意仙神色，腾云便要离去。


    “呼啦——哗啦啦——”


    却不知此举惊动了山神还是旁的什么因由，林间刹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牛魔王掣出混铁棍，撑着地下，面色阴沉，似有些拿不准是否要多管闲事。


    叶惜闲却在悟空离去同时，蓦然变了脸色。


    早在他三人降落云端时，她已让玉兔先去往聚仙庵，伺机偷出落胎泉水，而今玉兔未归……


    “悟！”


    她上前半步，阻止的话没等出口，识海中突然传来金衣的声音。


    【啾！啾啾啾！】


    她下意识望向金衣掩身的袖口，识海中的声音因此更加分明。


    【随机任务：请玩家阻止猴头为恶，保下落胎泉！】


    【保下落胎泉？】


    叶惜闲步子一顿，不等细究这随机任务的不同寻常，依稀读出了她潜意识里的抗拒，“啾”的一声，袖里的金衣突然振翅而出。


    【警告！警告！】


    【发布随机任务时，玩家需即刻采取行动！】


    【即刻？】叶惜闲蹙起眉头，【可这任务……】


    她下意识举目望去。


    云端的悟空早已抡起金箍棒，矛头所指正是青烟袅袅的聚仙庵！


    【啾！】


    金衣目色一凛，振翅同时，识海中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二次警告！请玩家即刻采取行动！】


    叶惜闲的心没来由的一沉，扶着近旁树干的五指下意识用力。【我……】


    【三次警告！】


    【玩家无作为，系统惩罚即将开始——10、9、8……】


    不等作出反应，识海中突然响起金衣仿佛丧钟的倒数声。


    叶惜闲猛地抬起头。


    远空晴丝如线，流云几朵。悟空叱咤白云间，潇洒落拓，依稀昨日大圣英姿。


    “飒！”


    他手里的金箍棒骤而一挥，落入她眼中，却成了一把丈量与聚仙庵距离的金尺——


    【八丈、七丈、六丈……】


    声声应和是识海中的倒数声。


    攥着树干的手越发紧握，四下喧嚣悄然远去。


    叶惜闲错觉周身似为无形无影的藤蔓裹缚，随同金衣的倒数，寸寸收紧、寸寸桎梏。


    不堪忍受的痛苦漫上心头，勒得她喘不过气、疼得她直不起身。


    冷汗扑簌簌滚落，眼前一片朦胧。


    她依稀瞧见连滚带爬的如意仙，岿然不动、冷眼旁观的牛魔王……识海中依稀有个声音萦回：凡人性命如蝼蚁，何足挂齿。


    “簌簌——”


    一片枯叶悄然坠落，一线天光骤然破开眼前。


    【轰】的一声，四周声色回笼，裹缚周身的窒息感姗姗来迟。


    【……4、3……】


    识海中的倒数仍在继续，声声凛若霜雪、利如刀割。


    【2！】


    若有电击贯穿识海，她忍不住浑身一哆嗦，眼前一片花白。


    浑不知自己现下腮若霜雪、摇摇欲坠模样，恍惚受那“电击”驱使，眼见金箍棒离落胎泉眼只方寸，叶惜闲蓦然仰起头，朝向悟空所在，哑声开口：“大圣！手下留情！！”


    她的声音干哑，林间风声呼啸，置身半空的悟空本不该听见她呼喊，不知是否金衣做了什么，还是别的什么因由，她出声刹那，悟空的动作蓦然一顿。


    下一刹，“轰隆”一声，金箍棒偏离半寸，后院的落胎泉安然无恙，只聚仙庵门塌了半边。


    悟空下意识挠了挠，收了金箍棒，降落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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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大人？”看清她脸色，悟空脸色微变，“怎么了？”


    他倾身扶起对方；却不知在他靠近时，缠绕她周身的窒息感已悄然退去。


    “无妨！”


    叶惜闲轻出一口气，擦了擦鬓边冷汗；余光瞥见草丛里探头探脑的玉兔，眼睛一亮。


    “大圣！”


    她一把拉住意图转身的悟空，摇摇头，瞟了眼他身后，意有所指道：“与平天大圣的误会既已解开，今日事了，不如？”


    悟空余光扫向草丛，眨眨眼，颔首道：“好！”


    两人站起身，正待开口道别，浑身狼狈的如意仙却还不肯让。


    “想逃？！泼猴，看……”


    “住口！”


    眼见悟空再度便了脸色，抬手便要掏出耳中金箍棒，叶惜闲面色微沉，抬手拦着悟空，转头朝跃跃欲试的如意仙道：“何必苦苦相逼？你能骗平天大圣一次，莫非还能骗他来第二次、第三次？非要与大圣鱼死网破，而今你如意金钩已毁，待平天大圣离去……”


    叶惜闲目色一凛，瞪着他道：“你如此确信，自己与大圣还又一斗之力？”


    如意仙赤目圆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牛魔王却早已没了看热闹的兴致，手里的混铁棍一震，口中叨了句“聒噪”，转过身，腾云纵风而去。


    “哼！”


    悟空亦没有与他缠斗的心思，看清玉兔所在，催动口诀召来一阵狂风，摄了叶惜闲与玉兔，唿哨云端而去。


    “泼猴！”如意仙双目赤红跑出两步，张牙舞爪，赌咒不休，“你且给我记着！今日毁庵之仇，来日必让尔等百倍奉还！！”


    悟空睥睨着下界，冷冷应道：“好！你孙爷爷随时恭候！”


    *


    “如何？找到落胎泉没有？”


    朔风凛凛的云端，确认聚仙庵已被远远甩在身后，叶惜闲顾不得休息，抱着玉兔，让她交出所得。


    玉兔匍匐着朝前两步，小心翼翼觑了眼前方悟空的背影，确认他并不反对，才从颈毛下方取出个玉净瓶，奉至叶惜闲手中。


    “当真取来了？！”


    叶惜闲眼睛一亮，刚想将其打开，又怕失了效用，连忙小心翼翼收进袖中。


    “交代你的事，可有发现？”她又将玉兔抱进怀中，一面顺毛，一面无所顾忌道，“那庵里可有几个小道？什么年岁？样貌如何？月前可曾下山？”


    怀里的玉兔身形僵硬，探头探脑偷觑着前方，却不敢轻易应话。


    叶惜闲动作一顿，下意识抬眼望去，后知后觉自打上了云头，悟空已岿然不动许久。


    “大圣？”


    她抱着玉兔上前，左右看了看，坐在他身侧，又顺着他的目光望了望流云飞星的远空，少顷，转向他道：“大圣，有事悬心？”


    火眼金睛微微一颤，他转头望着叶惜闲，许久，眉头微微一拧，开口道：“如意仙为祸乡里，西梁国人苦他日久，方才为何要出声打断？”


    出声打断？


    是说方才挥向聚仙庵的那一棍子？


    叶惜闲神色一怔，移开目光同时，眼底依稀掠过一丝黯然。


    “大圣，方才可有听见我与如意仙说的话？”


    “说的话？”悟空面露不解。


    叶惜闲轻一颔首，不等他追问，举目望着前方，喃喃道：“正如平天大圣不会长住解阳山，齐天大圣亦不会久居西梁国。若今日真毁了聚仙庵，让他没了生计，来日待大圣随圣僧西去，他转而为难西梁国中人，国中当如何？再不用他的落胎泉水，还是任他予取予求？”


    悟空：“……”


    天光煌煌，照得天高云阔，四野分明。


    他垂目望着咫尺间天光描摹的侧颜，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叶惜闲亦享受着一时安然，直至片刻后，西梁国近在眼前，金衣的声音再度响彻识海。


    【日常任务：南风入君怀。】


    【任务说明：请玩家与唐长老紧密相拥！维持时间：五秒。】


    【紧密相拥？！】


    叶惜闲蓦然抬头，一个趔趄险些栽下云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