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裂痕
作品:《青山见我》 第七章裂痕
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渐渐稀疏,天光从窗纸透进来,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阿影维持着后退的姿势,脊背紧贴着冰冷的土墙。方才沈寻伸手欲触的画面还在眼前挥之不去——那双深邃眼眸里瞬间黯淡下去的光,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他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
榻上的沈寻又陷入了昏睡,呼吸沉重。阿影沉默地站了许久,终于还是走上前,拧了新的湿布巾,替他擦拭额角的汗珠。
动作间,他的指尖无意中触到沈寻衣襟下那道狰狞的疤痕。从左肩胛延伸到心口,皮肉翻卷的痕迹即使愈合多年,依然触目惊心。
阿影的手顿住了。
这道疤……
零碎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冲天的火光,兵刃相交的铮鸣,还有一个被他死死护在身后的身影。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剧烈的疼痛从肩胛传来,可他顾不上了,只能拼尽最后力气将那人推开……
"呃……"阿影猛地按住刺痛的太阳穴。那些画面带着真实到窒息的痛感,这是他的记忆?他曾经为沈寻挡过刀?
为什么这个认知会让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远远超出了忠诚的范畴?
沈寻不安地呓语:"冷……"
阿影回过神,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依旧烫得吓人。他起身想去添炭火,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
"别走……"沈寻闭着眼,眉头紧锁,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这一次……别再走了……"
阿影挣了挣,竟没能挣脱。他看着沈寻即使在昏迷中依旧写满不安的脸,最终叹了口气,在榻边重新坐下。
"我不走。"他低声说,不知是在安抚沈玦,还是在说服自己。
沈寻仿佛听懂了,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
阿影任由他抓着,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沈寻的手很大,指腹布满了厚茧,此刻却因为高烧而微微颤抖。
他就这样坐着,直到天际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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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时,阿影轻轻挣开沈寻的手,起身活动僵硬的身体。灶上的药已经煎好,他盛了一碗放在床头。
沈寻还在沉睡,额头的温度似乎降了些。阿影站在榻边,静静地看着这张脸。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还在脑海中冲撞——挡刀的画面,沈寻痛苦的眼神,还有……一杯递到面前的毒酒。
为什么?如果曾经那般舍命相护,又为何会走到那一步?
他需要答案,但不能在这里。沈寻的存在像一团火,灼烧着他试图维持的平静。他必须离开,至少暂时。
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阿影留下字条,去了墨师傅的药庐。
"想清楚了?"墨师傅在院子里晒药材,头也不抬。
"我需要时间。"阿影将行李放在角落的榻上。
"时间治不好心病。"老人直起身,浑浊的眼睛看着他,"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阿影沉默。他知道墨师傅是对的,但他还没准备好。那些复苏的记忆太过沉重,他需要空间来理清。
接下来的三天,他刻意避开木屋,在药庐后院专心雕刻。但刻刀总是不听使唤,木屑纷飞间,总是不自觉勾勒出那个人的轮廓。
第四天傍晚,他终于完成了一尊新的木雕——不是沈寻,而是一个持剑的背影,孤独地立在悬崖边,衣袂被风吹起。那是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
就在他放下刻刀时,一阵剧痛猛地刺穿脑海!
【"主子,北境急报!"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军情。】
【"十七,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沈玦的声音冷峻。】
【漫天箭雨中,他挥剑挡在沈玦身前,肩胛被利刃穿透。】
【"坚持住!"沈玦撕下衣襟为他包扎,手指在颤抖。】
【还有……宫变的火光,鸩酒的滋味,和那句"留不得你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阿影扶住工作台,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他是影十七,是沈玦最锋利的刀,也是……痴心妄想了十年的傻子。
那些舍命相护是真的,那杯毒酒也是真的。
为什么?既然选择赐死,又为何要来寻他?既然来寻他,又为何不敢相认?
愤怒、委屈、不甘……种种情绪在胸中翻涌。他抓起那尊刚刻好的木雕,想要砸碎,最终却只是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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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阿影才再次踏入木屋。
沈寻正坐在窗边看书,气色好了许多。见到他进来,沈玦放下书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你来了。"
阿影将带来的米粮放在桌上,声音平静:"看来沈老板大好了。"
"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沈玦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一点谢意,不成敬意。"
阿影没有接。"不必。沈老板若是好了,就请离开吧。"
沈玦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去。"你要赶我走?"
"这里本就不是沈老板该待的地方。"阿影抬眼看他,目光清冷,"你我萍水相逢,既然沈老板身体已无大碍,还是各归各位的好。"
"各归各位……"沈玦重复着这四个字,眸色渐深,"回哪里去?回你的木匠铺子,继续做你的阿影?还是回……"
"与你无关。"阿影打断他,转身欲走。
"顾珩!"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两人之间。
阿影猛地顿住脚步,背对着沈玦,肩膀微微颤抖。
"你想起来了,对不对?"沈玦走到他身后,声音低沉,"你想起自己是谁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许久,阿影才缓缓转身,眼中是沈玦从未见过的冰冷。
"是,我想起来了。"他一字一句道,"想起我是如何为你出生入死,想起你是如何赐我那杯毒酒。现在,沈老板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何还要来寻一个''已死之人''?"
沈玦看着他眼中的恨意,心像被撕裂般疼痛。"那杯酒……"
"是为了保护我?"阿影冷笑,"多好的借口。就像当年你说送我母亲去别院静养,结果她再也没能回来一样?"
沈玦脸色骤变:"你……"
"我怎么知道?"阿影上前一步,逼视着他,"因为我查到了真相。我父亲顾霆通敌是冤案,我母亲也是被灭口。沈玦,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却还将我留在身边十年。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你卖命,很得意吗?"
这些指控如同利刃,将沈玦所有准备好的解释都斩断。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了?"阿影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既然如此,就请沈老板离开。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他转身,决绝地推开木门。
"如果我说,那杯酒真的是为了保你呢?"沈玦在他身后开口,声音沙哑,"如果我说,我正在查顾家的案子,还你父亲清白呢?"
阿影的脚步停在门槛上,没有回头。
"太迟了,沈玦。"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从你选择欺骗我的那一刻起,就太迟了。"
门外,夕阳正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