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作品:《狐狸的童话(短篇小说合集)》 “云顶”私人会所的“兰亭序”包厢,觥筹交错,笑语喧阗。
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映照着衣香鬓影。
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们相互寒暄,交换着名片,谈论着事业、家庭、孩子,空气中弥漫着怀旧与些许微妙的攀比。
苏清禾和周菲菲到得不算早,一进门,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今天穿了一条烟灰色的吊带长裙,外搭一件同色系的薄纱刺绣开衫,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妆容清淡却精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疏离又动人的艺术家气质,与记忆中那个青涩安静的少女判若两人。
“哇!清禾!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
“大画家来了!我在新闻上看到你的画展了,真给我们班长脸!”
“清禾,还记得我吗?我是......”
热情的招呼声此起彼伏,苏清禾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回应,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包厢入口。
他......来了吗?
周菲菲紧紧跟在她身边,像一只警惕的护犊母兽,目光扫视着全场,低声在她耳边说:“没看到沈砚辞,估计不来了吧?或者迟到了摆架子。”
苏清禾心下稍松,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接过同学递来的酒杯,浅啜一口,试图融入这热闹的氛围,却总觉得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她的心神。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半小时后,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
服务生恭敬地侧身,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沈砚辞来了。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蓝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敞开,比起平日里的严肃,多了几分慵懒随性,却依旧气场强大。
他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包厢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都聚焦在他身上,随后,又不约而同地、带着某种隐秘的期待,瞟向了苏清禾的方向。
沈砚辞的目光在包厢内淡淡一扫,掠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终,精准地、毫不意外地,落在了苏清禾身上。
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苏清禾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和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
沈砚辞并没有立刻走向她,而是先与迎上来的班长王磊和其他几个相熟的同学打了招呼,举止从容,谈笑自若,仿佛只是来参加一个普通的聚会。
气氛重新变得热络起来,但某种无形的张力,却在空气中悄然蔓延。
苏清禾能感觉到,有不少目光在她和沈砚辞之间逡巡,带着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酒过三巡,场面愈发随意。
几个当年就比较活跃、如今在商场或体制内混得不错的男同学,显然喝得有点多了,嗓门也大了起来。
其中一个叫赵峰,当年就有些吊儿郎当,现在做了建材生意,嗓门洪亮地拉着沈砚辞回忆往昔。
“砚辞!咱们当年可是号称‘一中F4’啊!虽然你后来是越来越牛逼,成了咱们班混得最好的,但兄弟情谊不能忘!来,干一个!”
赵峰举着酒杯,满脸通红。
沈砚辞神色平淡,与他碰了碰杯,浅尝辄止。
赵峰却不肯罢休,眼珠子转了转,带着几分酒后的促狭和不知分寸,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半个包厢的人都听到:“哎,我说砚辞,光喝酒没意思啊!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咱们打的那个赌?就赌咱们班学习委员......哦,就是苏清禾,那时候是不是在偷偷喜欢你?还给你塞情书来着?”
他话音落下,包厢里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连背景音乐都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目光齐刷刷地再次聚焦在两位当事人身上。
有尴尬,有惊讶,有同情,更有毫不掩饰的看热闹的兴奋。
周菲菲脸色一变,立刻就要站起来,却被苏清禾在桌下死死按住。
苏清禾的脸色在那一刻褪得干干净净,血色尽失,握着酒杯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羞辱和难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最害怕、最不愿面对的场景,还是发生了。
她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去看沈砚辞的表情。
七年了,这道伤疤,还是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如此轻佻的方式,血淋淋地揭开。
李莉在一旁假意劝阻:“赵峰你喝多了吧!胡说什么呢!”
但那眼神里的兴奋却出卖了她。
赵峰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还在那里洋洋自得:“我怎么胡说了?当年可是砚辞亲口说的,‘赌约而已,谁当真啊!’是不是啊,砚辞?哈哈......”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苏清禾会夺路而逃,或者沈砚辞会冷脸否认、拂袖而去的时候——
“啪。”
一声清脆的轻响。
沈砚辞将手中的酒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
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颤。
他抬起眼,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平淡,而是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直直射向赵峰。
赵峰被他看得酒意醒了一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沈砚辞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没有理会赵峰,而是径直朝着苏清禾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坚定,一步步,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包厢里静得能听到他皮鞋踩在地毯上的细微声响,以及一些人紧张的抽气声。
苏清禾感觉到他的靠近,那熟悉的雪松气息再次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终于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邃得如同旋涡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复杂难辨,只剩下一种清晰无比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深可见骨的痛楚。
他走到她身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她放在桌上,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冰凉颤抖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虽然只是一触即分,却让苏清禾浑身一震,几乎要凝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众人眼里,更是激起了千层浪。
接着,沈砚辞转过身,面向全场,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地扫过每一张或惊讶或好奇的脸。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永不弯曲的青松。
“今天,趁大家都在,”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我把一些误会了七年的事情,说清楚。”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也仿佛在回忆那不堪的过往,眼底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悔。
“首先,向苏清禾同学道歉。”他侧过头,深深地看了苏清禾一眼,那眼神里的愧疚和真诚,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为我当年因为年轻蠢笨的自尊和可笑的怯懦,说出的那句混账话,以及因此带给你的所有伤害和困扰。对不起。”
这句迟来了七年的、当众的道歉,像一块巨石投入苏清禾的心湖,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哽咽溢出喉咙。
沈砚辞重新看向众人,语气变得沉痛而清晰:“其次,关于所谓的‘赌约’。”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屏幕甚至有些细微划痕的旧手机。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熟练地操作了几下,然后,点开了播放键。
一段带着些许电流杂音、却依旧能清晰辨认出是少年沈砚辞和陆淮之声音的录音,在寂静的包厢里响了起来——
【陆淮之(带着戏谑的笑声):“喂,砚辞,打个赌呗?赌苏清禾那个小跟屁虫能跟你到什么时候?我赌她坚持不到毕业!”】
短暂的沉默后,是少年沈砚辞那把清冷,此刻听来却带着压抑怒意的嗓音:
【沈砚辞:“打什么赌?她不是赌注。”】
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然后,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哽咽,继续说道:
【“......是我害怕。”】
【“怕如果回应了,将来万一我做得不够好,会连......跟在她身后的资格都没有。”】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苏清禾。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砚辞,看着他手中那个旧手机,仿佛看着一个从未认识过的人。
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那句将她打入地狱的“赌约”,后面竟然跟着这样一句......卑微到尘埃里的、属于少年沈砚辞最隐秘的心声?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沈砚辞收起手机,他的眼眶也微微泛红,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沙哑,却更加掷地有声:“那个因为家庭变故而自卑怯懦的混蛋少年,不敢接受你的好意,只能用最愚蠢的方式推开你。对不起,晴禾。让你误会了这么多年,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动容、甚至带着几分羞愧的目光中,沈砚辞做出了最后一个,让苏清禾的泪水彻底决堤的举动。
他再次从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的,不是戒指。
而是一张明显被撕碎过、又被人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一片片拼接粘贴好的、已经泛黄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清秀稚嫩,是独属于十七岁苏清禾的笔迹——正是她当年写的那封情书。
他将那个承载着破碎与修复的盒子,双手递到苏清禾面前,目光虔诚而恳切,带着孤注一掷的卑微,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
“这封信,我珍藏了七年,也悔恨了七年。现在,我能拥有......给它写回信的资格吗?”
“为......为什么?”苏青禾不敢自信的捂着嘴。
他凝视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声音哽咽,却带着穿透一切阻碍的力量,响彻在寂静的包厢:
“因为我喜欢你啊,苏清禾。”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