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一句略带戏谑的话吹走了施加在桑璇身上的无形压力。


    捏住包带的指骨终于松开，她呼出一口浊气，抬眼看向笑得没个正型的顾洵，“你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


    “几天之前还问我价格，现在见面三天嫌弃我两次。”顾洵凑近两步，用只有两人听得清的，算得上暧昧的音量，“是我没报价格，你不满意了？”


    在身份未知时，桑璇还能肆无忌惮地去印证自己心里的所有疑问。


    但面对顾洵，她似乎不那么做得到。


    “真该让桑凌看看她夸的人是什么样。”桑璇嗔他一眼，转身往对面走。


    慈善晚宴没有成双成对的硬性规定，独自前来的女性也占多数，给陈亦辰这只花蝴蝶制造了不少搭讪机会。


    桑璇看向那个原本作为她男伴出席此时却讪笑着和冷脸美女搭讪的陈亦辰。


    怪不得今天要打扮得人模人样。


    “你还相信她的眼光？”


    不信。


    但桑璇总是在自信和自卑间游走。


    作品的诞生有争议出现或许是好事，可于她而言，那个被桑凌的否定占据的童年，弥补起来困难重重。


    桑璇想证明她是错的，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拿到一等奖的孩子可以得到所有人的掌声和赞扬，却唯独没法得到母亲的认可。


    她抬着下巴，视线从陈亦辰身上挪开，“她都能夸你，我凭什么相信她的眼光。”


    “所以你的眼光是什么？”


    “林贺？还是陈亦辰？”


    陈亦辰和林贺的名字能同时出现，还真是给陈亦辰抬咖了。


    与此同时，桑璇也终于想起自己之前用他做挡箭牌的事。


    让她颜面尽失。


    但人是她自己要利用的，象征性地夸奖也是不能少的。


    “陈亦辰他...心地善良，有什么不好。”


    “嗯，是挺善良的。”顾洵点点头，“西装都借给女孩子穿了。”


    —


    把两幅画交给工作人员，随后回到主桌落座。今天受邀参加的画家不多，桑璇都没见过。眼熟的只有被几位年轻画家视作话题中心的简思婕。


    桑璇相信人是会厚积薄发的。


    尽管是当年各方面都不算出挑的简思婕，如今却比所有同学都要优秀。


    嘉禾的签约标准高，风格相契合的同时还要求画师能融合自己的风格。就连专业度过硬的柯佳都三战三败，难度可想而知。


    不可否认，顾洵眼光确实很好。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跟人正在交谈的简思婕忽然把视线投向座位上的桑璇。只一瞬又移走，继续自如地回复着未尽的话。


    她长大后，周身都有了种不可忽视的气质。


    桑璇垂眸看向手机里柯佳发来的消息，「简思婕真人是不是更好看！」


    是的。


    那种极具攻击力的美，是她们相处时所未曾拥有的。


    不善于社交也不愿意社交，桑璇看似自洽地坐在位置上，众人的对谈如微风从耳畔略过，没在她脑子里留下一点痕迹。


    她视线落到不远处的餐台上，各式颜色的酒水已经被端上桌，最外侧的马天尼杯中盛着粉色酒液。比她爱喝的那款颜色更加浅一些。


    步子慢悠悠地穿过社交风暴，端起那杯酒闻了闻，稍试一口。樱桃清香顷刻间在口中炸开，酒精几乎尝不太出来，比她迷恋的那款还要好喝数倍。


    符合中国人口味的酒果然还是得回中国喝，她餍足地站在餐桌旁慢吞吞喝完一杯又再次斟满，拿起酒杯想折返回座时，却被一个身着蓝色V领衬衫的男人拦住去路。


    桑璇皱眉看向那双横在身前的手，“有事？”


    “没想到桑小姐不止画得好，长得更是比画中人都要赏心悦目。”男人视线不加掩饰地在桑璇身上游荡，“我是冯维，不知道我们可否聊聊？”


    这种视线，在小时候桑凌带她出席的酒会上没少见过。


    那时的目光统统都是落在桑凌身上的。


    是什么意思，桑璇从小就知道。


    她母亲最讨厌她，却把姣好的容貌基因都传给了她。眉眼之间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不夸张，桑璇也因此不太喜欢镜子和照片。


    也更讨厌人人恭维她时说的那句，“你继承了母亲的优点”。


    什么优点？


    人人都比作品更先注意到她的外表，这算什么优点？


    桑璇绷着脸，向另一边走，“不认识，不方便。”


    “诶，别走呀桑小姐。”男人又继续闪身阻拦，“你的画我全包了，是不是就能给我个洽谈的机会？”


    把她当什么？


    桑璇忍着不爽，“买画去画廊，商务不需要跟我洽谈。”


    “谁说我只想买画？我这是想和您...”冯维朝她压下来，靠近到她耳边，“学，画，画。”


    “听说你们还会画人体，需要模特是吗？”


    “我可以给你做免费的。”


    身材好的，肌肉线条流畅的，桑璇或许还会施舍个眼神。可像冯维这样穿件西装袖子看起来都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桑璇把脏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用不着。”


    随后轻飘飘一眼离开餐桌范围。


    语言纠缠间，宴会厅又有不少宾客进场。寒暄都集中在桑璇回座位的“主干道”上，几乎是连缝隙都不太能见到。她绕过众人，沿着墙边走。


    往常只要把话讲得够难听就能驱散走苍蝇蚊子，可惜这次没能成功，她没预料到这苍蝇是个厚脸皮的。


    冯维拽住她的手，把她拉进墙角，“桑小姐，没看过摸过，怎么就知道我不符合你的标准？”


    桑璇背靠冰凉的瓷砖，手腕被拽得生疼。


    陌生气息逼近，她瞬间警觉。


    这个角落不起眼，却能恰好能把厅里大多数宾客都收入眼底。


    在人群里，她的视线几乎是一秒锁定在顾洵的身上。系带式西装衬得他宽肩窄腰，如果他愿意做模特，一定能成为灵感缪斯。


    桑璇下意识脱口而出，“因为我有身材更好的模特。”


    “那不做模特，做男朋友？”冯维唇角牵起笑，高耸的颧骨推着脸上不太多的肉往眼睛处挤压。


    世界上猥琐的人果然都一个样。


    眼前人的气息和那个英国男人重合，湿漉黏腻的感受卷土重来，她开始贪恋转瞬即逝的凌冽清香。


    桑璇攥紧手里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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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撩起眼皮不屑嗤笑，“是什么让你这么自信来搭讪？”


    “反问之前想过自己是什么货色吗？你配吗？”


    “桑小姐，脾气火辣。我也喜欢。”冯维手撑在桑璇身旁的墙壁上，身体前倾，“买画是真心的，如果你不肯，那追求你，也是真心的，你这样说未免太伤人了。”


    “你们圈子里，我知道的。”冯维的手不安分地勾起她胸前的一缕发丝，落下一吻，“买画睡一晚的事，又不稀奇，如果你嫌少，我多给点就是，只要你肯陪我。”


    如果桑璇还有反抗的能力，她一定会在这时候狠狠扇他一巴掌。可她现在浑身发抖，脑海里不停浮现的只有那晚别墅门口喷洒在她颈间的苦艾酒的味道，和那个男人对她说的那句标准的伦敦腔。


    以醉酒之名行猥亵之事，是最该死的。


    他们都该死。


    桑璇的视线又再次落向那个身形颀长的男生。


    这次，她落进了一双深邃又散漫的眼里。顾洵点头回应着身前人的话，视线却一瞬不瞬地擒着她。


    “顾洵，你上次回来怎么没到我家吃饭啊，陈亦阳最近不在家，我妈净赶着我念叨了。”陈亦辰没忍住吐槽，“这个陈亦阳肯定是怕被念叨提前跑了。”


    “嗯。”顾洵心不在焉地应声，眼里只有那只被人搭讪的樱桃味的蝴蝶，“桑璇现在有对象？”


    “啊？”话题急转，陈亦辰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哦，没有。之前老拿我当挡箭牌，害得我连对象都找不到，现在倒——”


    “以后不用你当了。”顾洵把浅红色酒液一饮而尽，酸甜的樱桃味侵占口腔，最后只留下个空杯扬长而去。


    桑璇的希望从对视开始到他转身离去后破灭。


    她垂眸看向止不住颤抖的手，自嘲一笑。


    也是。


    他喜欢的女生在现场，为了保持距离感，不救她也是应该的。


    归根结底还是怪自己不该和陈亦辰立下赌约。


    就像她如果不是对桑凌还抱有期待，就不会答应去伦敦小住，也不会给那个男人欺负她的机会。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溺水时，总期待的那个，离自己最远的救生圈会飘到她身边。


    可那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也未必会再救她一次。


    “怎么样桑小姐？考虑好了吗？”


    “陪我一晚不会让你吃亏的。”


    “我很会伺候人，要不就今晚我们去验验身？”


    正说着，冯维的左手抬起，欲要抚上桑璇的后腰，而桑璇手里的酒杯也同时举起到胸前。


    她得学会自己救自己。


    手里酒杯正要泼出去，眼前忽然一空。


    冯维被揪着衣领推开。


    “行啊，我带你去验，要不要再喊几个壮汉让你伺候伺候？”


    散漫的嗓音和带着体温的外套紧贴住桑璇微凉的手臂，系带擦过酒杯，沾上樱桃酒渍。桑璇猛地侧头看向来人，顾洵已经往前半步，挡在她面前。


    她盯着眼前的背影，庆幸今天做妆造时被抛弃在家的智能手表。


    暗恋是——


    相互对视、一个侧眸、一次援手，就能以山崩海啸之势卷土重来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