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桓筝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站起身，走向一扇门。


    “进来吧。”他打开门，稍稍侧过身，对乔恩程说。


    里面就是射击的地方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与金属的混合气味。墙面是浅灰色的防撞材质，悬挂着规范操作流程的海报。地面一尘不染，倒映着头顶冷白色的灯光。


    许是这样的环境实在太过冷清，乔恩程不禁冷得打了个寒颤。


    “见过枪吗？”叙桓筝一边问她一边往角落的置物架走去。


    乔恩程：“没见过。”


    随后，她看见叙桓筝停在置物架面前，回头朝她招了招手：


    “快过来看看。”


    置物架上整齐码放着不同型号的枪械配件和防护用具，他在一众各式各样的枪面前挑选了许久，最后从上面拿起两把手枪，将其中一把递给乔恩程：


    “这是贝雷塔87型手枪，最适合初学者用。”


    乔恩程却没立刻接过，轻轻摇了摇头拒绝：


    “我不是来学这个的。”


    “嗯。我知道。”叙桓筝一边慢悠悠地点头一边给自己穿戴护具，最后将枪塞到她手里：


    “不过呢，射击馆现在急缺教练。我这个人呢，又比较抠，舍不得雇那些大牌教练。所以我决定先把你教会，然后让你去当教练。”


    乔恩程低头看着手里的枪，沉思许久。如果她现在拒绝，会被他当场辞退吧。若是被辞退了，她还能找到下一份工作吗？更何况，昨晚刚跟妈妈保证过，会好好干这份工作的。


    还没等她决定要不要学，叙桓筝便笑着递上了一副护目镜和耳塞：


    “给。耳塞要塞好，不然耳朵会受伤的。”


    乔恩程最后还是接过护具了，耳塞虽然戴上了，但外面的声音还是可以听见的。


    叙桓筝摸着下巴凝着她，然后去一边的架子上找了找，随后朝她伸出手，手心放着一根黑色的皮筋：


    “头发要扎起来。”


    乔恩程接过皮筋，将散下来的头发扎成一个低低的丸子头，本就小巧的脸蛋轮廓更加明显，倒添了几分温婉可人的气质。


    “这样也很好看。”他看着她，浅浅笑了下。


    乔恩程眸中闪烁了一下，夸她好看的人不少，但他说出来时带给她的却是很不一样的感觉，怎么说呢，只是那种不含任何杂质的单纯的赞美。


    “来吧，我来教你。”叙桓筝走到一个射击位前，双手稳稳托住枪身，目光专注地锁定前方的枪靶。


    他个子很高，脱掉外套后里面穿的是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青筋微突。此时站得挺拔，更显得他的腿长得不像话。


    乔恩程站在一旁，眼睛直直盯着他的手，氛围不由而由地变得严肃起来。


    叙桓筝的声音透过静默的空气一点点钻进她耳中，每一个字都像鼓点般敲在她心头：


    “射击很简单，


    瞄准目标，平稳气息。


    最后，扣动板机，不要犹豫。”


    “砰——！”


    板机扣动的瞬间，短促而有力的声音穿过耳塞传进她耳中，虽然很微小，但她的心仍旧在那一刻猛地缩紧。


    原来她曾经是见过枪的。


    “砰——！”


    男孩倒在血泊中，临死前眼睛还未来得及闭上，脑门上子弹横穿过去的洞口还在往外不断冒着鲜血。


    两个男人推门而入，熟练地将地上的尸体拖走，关上门。


    “大人，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个失败的实验品了。”站在房间中央，手上还拿着手枪的男人朝坐在一旁静静喝着茶的中年男子说道。


    那中年男子眉间满是不耐，语气浑厚冰冷：


    “第十个失败就找第十一个，那么多实验舱，我就不信没有一个实验品是成功的！”


    耳边声音嘈杂，她却睁不开眼睛，五感只剩下听觉，她的听觉似乎天生的敏感。


    流水的声音、走路的声音、呼吸的声音，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又来人了。


    她听见了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开门声。


    随后，冰冷没有丝毫情感的声音传来：


    “13号逮捕者拜见大人。回大人，逃逸的实验品6137已被成功逮捕并销毁。”


    “嗯。做得不错。”


    她好像感受到了一个目光正移到她这边，之后又是一个声音：


    “大人，我听说，丘陵被销毁了。”


    茶杯被放下，男人的声音带着凶狠和警告：


    “呵。一个没能成功逮捕实验品的逮捕者，留着他还有什么用。我说过，逮捕者与实验品，只能共死，不能同生。既然那个逃逸的实验品还活在外面，那就只能由他来死了。”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她不记得了，随之而来的又是很长时间的沉睡。


    “看到了吗？那个弹孔。”叙桓筝的声音将她从记忆中拉回，他见她脸色苍白，担心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乔恩程缓过神，摇头：


    “没事儿。”


    “那接下来你来试试吧。”他让出射击位。


    乔恩程学着他刚刚的样子，举起手中的枪。一想到当时的男人就是用这个东西在那个房间杀了无数实验品，她就感觉一阵眩晕。


    前方的枪靶换了新的，然而此刻在她眼中，却如一个人的心脏。


    叙桓筝见她迟迟没有扣动板机，握着枪的手还在颤抖，知道她是在害怕，靠近了她一点儿，似是在引导，柔声道：


    “别怕，开出一枪之后就可以打出千千万万枪了。把枪靶中心看作目标，将它想象成一个点，只是一个点。”


    只是一个点……


    “砰——！”子弹划过空气穿透枪靶，乔恩程心咯噔一下，心脏的跳动似乎马上要透过喉咙了。


    叙桓筝盯着一旁的显示屏，露出一副惊异神色，拍手叫好：


    “10环！你是天才吧！第一次就打出10环，看来你已经不需要我来教了。”


    乔恩程倒没多惊喜，将枪递给他。


    “我还需要做什么？老板。”


    第一次听见“老板”这个称呼，叙桓筝一瞬间竟晃了神，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却又立马换成笑嘻嘻的模样：


    “明天才是正式开业，所以我打算今天给你办个欢迎会。”


    乔恩程：“欢迎会？”


    叙桓筝点点头，在她眼前伸出一根手指：


    “首先第一件事，先带你去吃一顿大餐。”


    乔恩程：“？”


    叙桓筝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坐在电瓶车后座的乔恩程，满意地点点头：


    “嗯，不错！果然我的眼睛就是尺。不过看了几眼，就能选到这么合适的头盔。”


    乔恩程调整了下戴在头上的粉红小猪头盔，大小倒是合适，不过这个头盔的样子……她真的很不想戴着它。


    叙桓筝也戴上头盔，偏头提醒她：


    “坐好了哈。我骑电瓶车可是也能达到飙车的速度。”他自豪地竖起大拇指。


    十多分钟过后，电瓶车停在了一家麻辣烫店门口。


    整个路途实在坎坷，乔恩程不愿去回想，叙桓筝骑车的技术差得无法用言语形容，她感觉自己像坐了一趟摇摇车。导致她头晕目眩的不是车的速度，而是那飘忽不定的车头摆向。一路上，周边的车都避之不及，本就不宽敞的路被他们占了大半。她敢笃定即便是刚学会的人也不会两公里骑了将近二十分钟。


    但老板毕竟是老板，她一个小员工也不能说些什么。


    这家麻辣烫的生意很不错，离饭点还有些时间，店内就已经坐满了人。


    乔恩程坐在桌前，叙桓筝则拿着两个盆忙着夹菜，他原本想让乔恩程自己选菜的，但乔恩程以前没吃过麻辣烫，不知道怎么选，便全权交由他来挑选。


    面前满满一大碗的麻辣烫散着热气。香味扑鼻，乔恩程不禁舔了下嘴唇。


    叙桓筝坐在对面看着她，嘴角弯了弯，半开玩笑地自然问她：


    “话说，你怎么连麻辣烫都没吃过啊？我甚至都怀疑你是不是这个社会的人了？”


    话音刚落，乔恩程一顿，筷子上夹着的丸子径直掉入碗中，油滴溅到了她的衣服上。


    叙桓筝忙掏出纸巾站起身要给她擦拭，却被她挡住，连人带椅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儿，不用。”


    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叙桓筝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她此时惨白的脸色，让他不由得眉心蹙紧，抱歉道：


    “都怪我，吃饭的时候不该跟你说话的。”


    乔恩程摇摇头，又回了句：


    “没事儿。”


    她用纸巾简单擦了下衣服上的油渍，又继续当做无事发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叙桓筝吃得很撑，吃完后，碗里的却还剩了一大半，便抱着胳膊看乔恩程，她或许真的饿了，埋着头一个劲地往嘴里塞，两边脸颊被塞得鼓起来，连叙桓筝一直盯着她发笑都没注意到。一大碗的麻辣烫被她吃了个精光，满意地擦擦嘴。


    出了店门，叙桓筝在街边逛悠着，探着脑袋像是在寻找什么，发现目标后两眼放光，叮嘱了乔恩程一句：


    “你在车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买个东西马上回来！”


    乔恩程点点头，坐在电瓶车后座，无聊地晃着腿。


    她刚刚吃得好像有点儿多了，老板的表情似乎挺震惊的，但他当初说过包吃不包住的，包吃的话，得让她吃饱吧。


    她胃口比平常人都大点儿，平时为了给家里省粮食，她即便没有吃饱也会跟妈妈说自己已经吃不下了，导致她经常因为吃不饱饭而低血糖。


    现在这个工作虽然包吃，但如果她吃得太多，老板会不会生气呢？果然，以后还是少吃点儿吧。


    她将手覆在肚子上，肚子好久没这样鼓囊囊的了。突然，一只杯子伸了过来，叙桓筝朝她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给。喝杯奶茶吧。”


    “奶茶？”她小心接过，是热乎乎的。


    “奶茶你不会也没喝过吧？！”叙桓筝又一次震惊。


    乔恩程轻轻摇头，她喝过牛奶，但没喝过奶茶。在学校的时候她也经常听见班里女生讨论哪家的奶茶好喝，手机上、大家小巷上，各色各样的奶茶广告铺天盖地。但她从未买过一杯，理由很简单，一杯奶茶不便宜，虽然妈妈每个月会给她一些钱，但那些钱连她平时吃饱饭都不够，更别说去买别的东西了。


    她吸了一口，珍珠顺着吸管滚入口中，沁香瞬间在嘴中散开，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睁大眼。


    好好喝！她忍不住又吸上一大口。


    叙桓筝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只白色盒子，递给乔恩程：


    “给。刚刚路过一家首饰店，看这条项链挺配你的。就当是给你的欢迎礼物。”


    乔恩程接过盒子，里面是一条银色项链，中间是一只小鹿，眼睛是绿色的宝石。


    叙桓筝指着那绿色宝石眼睛，跟她说：


    “看它的眼睛，跟你的一样漂亮。”


    乔恩程眸光微动，咬了咬下唇，将盒子盖上递了回去：


    “老板，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叙桓筝没回应，接过盒子，取出项链。


    微光照耀下，那双绿宝石似乎更加耀眼了。


    他走到乔恩程身后，将她耳后的头发轻轻挽到一侧，项链上吊坠轻晃，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的动作很轻，轻到直到项链贴到皮肤上的丝丝凉意才让乔恩程缓过神。


    再反应过来时，项链已经戴在她脖子上了，银色珠宝点缀着她白皙的脖颈，原本单调的衣服此时竟也显得高级起来。


    乔恩程低头看着落在胸口处的小鹿，眸中不禁染上几丝柔意。


    “嗯。”叙桓筝唇角笑意分明，盯着她时眼中溢满了温柔，似天边清亮的月亮染上了人间的温度，“果然很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