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辛一推门进去，先入眼的是氤氲的水气。


    屋子里热气升腾，木桶里溅起的水花落在干净的地板上，像浑浊的雨滴。


    京笠生坐在桶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发尾流下一道道污痕。


    他眼神冷而警惕，像野兽一样盯着屋里的人。


    一名侍从正缩着手臂，掌心淌着血。


    “师叔！”那人有些慌，声音发抖，“弟子不是故意的，他、他不让人碰。”


    京笠生听到门口声响看了过来，发现来人是奈辛后，原本竖起的眉毛忽然卸力似的垂了下。


    奈辛判断着眼下的情况，先开口安抚了受惊的弟子：“抱歉，惊扰各位了。”


    他走进内间，目光落在京笠生身上。


    少年此刻全身都在绷着，手指搭在桶沿，像只炸毛的兽。


    水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滴，落在桶外，滴滴作响。


    奈辛缓缓蹲下，与他平视。


    京笠生随着奈辛的动作直直盯着他，生怕他再次消失。


    奈辛将他遮眼的头发挂在耳后，看向那几名弟子，说：“我来洗吧。”


    他们对视一眼，不太敢动。


    奈辛又说：“没关系，你们先出去吧。”


    语气不重，却没人再敢违抗。


    弟子们应声退去，关门时还小心地看了京笠生一眼。


    屋子一下子安静了，只剩下咕咚的水声。


    奈辛轻轻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他。


    “你吓到他们了，”奈辛对京笠生说，但语气不似责怪，反倒像解释这种行为一般，“他们对你没有恶意，所以突然被攻击会被吓到。”


    奈辛又冲他笑笑：“不过没关系，他们以后会知道你不会随便咬人的。”


    京笠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奈辛瞥到之前围在京笠生身上的“衣服”被放在地上，猜测他此时可能正赤身**坐在浴桶中。


    于是奈辛起身拿了块干净的布，放进水里围到桶边，给彼此都留了一些**。


    “这样可以吗？”奈辛看着京笠生的眼睛，“我看不见你，风也吹不到你身上。”


    京笠生没动。


    奈辛点点头，自问自答道：“好，那就这样。”


    他挽起袖子，把手伸进水里。温度合适，不冷不烫。只是水里的泡沫划开时，他能看到那具身体只剩下一层皮肉的骨架。


    奈辛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又放轻了些，边洗边说：“洗澡是为了把你身上之前的脏东西都洗下来，这样就干净了。干净了我们就去参加拜师仪式。”


    已经被奈辛用泡沫堆成了雪人的京笠生侧了下头，眼神有些迷茫。


    奈辛继续说：“拜师之后，你就是徒弟，我是你的师父。”


    他一边帮他清理手臂，一边慢声解释：“徒弟，就是要被我照顾的人。以后有人欺负你，我替你讨回去。你不懂的事，我教你学明白。你饿了，我给你找东西吃。”


    奈辛低头洗那双满是旧伤的手指，又说：“师父，就是不会丢下徒弟的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绕过水声钻进了京笠生的耳朵里。


    片刻后，水里的人忽然动了动。


    京笠生抬头，嘴唇微张，像在咀嚼哪个陌生的词。


    “师……父？”


    奈辛一怔，随即抬起头，眼里浮出笑意。


    “你会说话？”


    京笠生眨了眨眼，没有回应。


    “那就好。”他的情况比自己预料的要好。


    像是看到病人有好转的迹象，奈辛忍不住替他开心，“那以后，你就叫我师父。”


    “师父。”京笠生又重复一遍，声音有点哑，但发音已经清晰了许多。


    奈辛笑着应了：“嗯，我在。”


    他正要继续帮他洗，忽然听见那人又开口：“师父……饿。”


    奈辛一愣。


    “……你饿？”


    京笠生认真地盯着他：“师父饿。”


    奈辛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泡沫，又转头看向桌上那碗已经凉掉的饭食。


    若是现在去厨房温饭菜，来回要耽误不少时间，回来就怕水已经凉了。于是奈辛问：“能不能等洗完再吃？”


    水里的人盯着他，没有回答。


    奈辛见他眼神有点发直，像在思考，也像在判断。


    “等洗完澡再吃，好不好？”他又重复。


    京笠生的肩膀动了动，像在衡量什么。然后，他又慢慢地开口。


    “师父饿。”


    奈辛见他这幅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开口说：“好。”


    他妥协地擦干手，起身去取了只空碗盛了些饭。


    饭早就凉了，奈辛往里面倒了一点热水，才把碗放到桶边。


    “来，先垫垫肚子，等洗完了我再去厨房拿热的。”


    京笠生盯了那碗东西几秒，才探出手接住。


    他一股脑地将里面的东西倒进嘴里，咽的很快，几乎是囫囵吞枣。


    奈辛怕他噎着，忍不住叮嘱：“慢一点，没人和你抢。”


    京笠生没听进去，三两口下肚，碗已经空了。


    他看着奈辛，含糊不清地说：“师胡饿。”


    “还饿？”奈辛问。


    京笠生点头。


    “好。”奈辛又去添。


    回来刚站稳脚步，京笠生一眨眼又吃了个干净：“……饿。”


    奈辛想说些什么，但一看到他过分瘦削的身材还是没忍心让他就那么饿着。


    来来回回折返了好几趟。


    屋子里只剩水声、脚步声，还有木碗轻轻碰到桌沿的响动。


    等他吃完第六碗时，奈辛的袖子已经湿透了。


    他看着京笠生，笑意里带点无奈：“你到底是洗澡还是吃饭？”


    京笠生抬头，目光里闪着一点笑意。


    那是他第一次有表情，像个试探成功的孩子。


    奈辛心里一软，保证到：“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挨饿了，我既然把你带回来就会好好养你。”


    京笠生思索许久，低下头像是在消化这句话，手指在水里划来划去。


    木桶的水花溅起几点，打湿了奈辛的衣襟。


    他没在意，继续洗着，直到对方的手在水中的动作愈来愈大，水花一下拍到了他脸上。


    奈辛愣了愣，注意到偷看自己的京笠生。


    奈辛觉得这不过是无心之过，笑笑说：“没事。”


    他放缓动作，把京笠生身上的泡沫冲净。


    奈辛弯腰去舀水，忽然，京笠生手臂一动，他又被溅了一身水。


    这回水花更大，几乎要泼到他的脸上。


    奈辛抬袖擦了擦，忍不住轻笑：“你是故意的吧。”


    京笠生眨着眼，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好，好，”奈辛笑着摇头，“玩就玩吧。”


    他见京笠生盯着水面上浮动的泡沫，手指在水里轻轻搅着。


    奈辛思考片刻，然后起身，走出了屋。


    门关上的那刻，屋里忽然静得出奇。


    京笠生垂着头，看着水里的自己。


    水面被他呼出的气震出细微的涟漪，他伸出手去，又缩回。


    “……不会丢下徒弟”


    京笠生把膝盖收紧，抱在胸前。喃喃的声音如同水声一点一点变轻，灯影摇晃，他的眼神也黯下去。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吱——”


    门又被推开。


    奈辛抱着个木盆，里面漂着一个小东西。


    他走到桶边，笑道：“要玩吗？”


    木盆里是一只木头做的鸭子，圆圆的，涂着浅黄的漆，浮在水上会晃。


    京笠生抬头，愣了愣。


    奈辛把它放进桶里，轻轻一推，那只木鸭摇摇晃晃地在水上漂着。


    京笠生又惊又喜：“师父玩！”


    这还是他第一次笑。


    稚气、干净，露出四颗尖牙，连带着眼睛都亮了。


    奈辛怔了一下，也笑：“师父不玩。”


    “师父玩。”


    “师父看你玩。”


    “师父——”


    “好好洗。”


    坐在浴桶里的京笠生不再挣扎，他脸上的笑意一直挂在唇边，指尖轻轻拨着那木鸭。


    奈辛帮他洗头、搓肩、换水。


    京笠生没再反抗，只安静地坐着。


    水一桶换一桶，直到最后一盆清水冲下，泥垢被完全洗净。


    那张原本藏在污泥下的脸终于显露出来。


    京笠生的五官很深，整张脸立体又俊朗。只是太瘦了，瘦到能看到皮肤下跳动的青筋。


    奈辛没再惊讶，只是轻声道：“洗好了。”


    他取来干布，帮京笠生擦头。


    京笠生闭着眼，乖乖任他擦。


    “干净了。”奈辛笑道，“现在该换衣服了。”


    衣物是侍从刚才放在这的，素白色的内衣，宽袖外袍。


    奈辛怕他不会穿，便耐心地教：“这个往里伸手，对，不是那边……嗯，错袖子了——没关系，来，我帮你。”


    等换好衣服，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奈师叔，掌门与长老们来了。”


    奈辛一怔。


    京笠生刚换好衣裳，头发还湿着。


    “掌门说晨起是吉时，举行拜师仪式刚好。”弟子隔门禀告。


    奈辛沉吟片刻，道：“我不喜闹，一切从简吧。”


    那人知晓奈辛的性子，应了声：“是。”


    门外脚步远去。


    奈辛转回头，看着有些状况外的京笠生。


    想了想，还是嘱咐道：“一会儿若是有人领你过去，你就跟着他，到时候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片刻后，院门被轻轻推开。


    掌门与几位长老缓步入内。


    他们看到那少年时，都微微一愣。


    那张脸太干净，干净得不像方才听闻的“野人”。


    掌门先反应过来笑着开口：“听说师弟收了徒，我们几个老骨头也想凑个热闹过来看看。”


    奈辛颔首行礼：“徒弟才刚洗净，还未熟悉礼数，怕怠慢诸位师兄师姐。”


    “无妨无妨。”掌门摆手，目光落在京笠生身上。


    “叫什么名字？”


    奈辛代答：“京笠生。”


    “这孩子.…….”掌门走近，神识扫了一眼，心里微动。


    ——灵府俱损，灵脉也几乎断裂，能活下来便已属奇迹。


    他虽不明白奈辛为何要收这人为徒，但神情忍不住怜惜：“是个苦命的孩子。”


    奈辛想起三年后，轻声道：“我知道。”


    掌门叹息：“既然入了宗门，便是自家人了，我们都会好好待他。”


    他转身对身后几名长老说：“记着让弟子们多照看这位小师弟，切莫怠慢了。”


    长老们纷纷点头：“师弟第一次收徒，理当多照顾些。”


    奈辛闻言十分感激：“有劳师兄师姐费心。”


    好了，温情桥段结束，魔丸马上觉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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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