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请别看到我的不堪

作品:《第二次溺亡[水仙]

    很快便到了离开的日子。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晨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分界线。


    我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我忍不住回望,这个住了两天的空间里,处处都是温柔的痕迹。


    我喜欢这里的一切。


    喜欢她专门为我准备的棉拖鞋,喜欢洗漱台上特意腾出放我的洗漱用品的空间,喜欢她房间里飘着的淡淡雪松香,喜欢她床上蓬松柔软的羽绒被,喜欢清晨睁开眼就能看见她安静的睡颜。


    还有……喜欢她。这个念头让我的心尖微微发颤。


    “啪——”门关上的声音惊醒了我的思绪。


    她揉了揉我的发顶,指尖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我陪你去学校收拾东西吧。”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像一帧帧倒带的电影。


    我盯着窗外发呆,连行道树摇曳的枝桠都像是在挥手告别。胸口堵着一团棉花似的,吐不出也咽不下。


    “姐姐……”她将我送到宿舍楼下后,我不舍得拽住她的衣袖,“等我一会儿,我马上下来。”声音不自觉地发紧。


    她笑着点头,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不急,我就在这儿。”


    转身时,我悄悄把右手按在左胸口,那里藏着一颗因离别而酸胀的心。


    突然我想起了学姐曾经分享过的逃闸机秘籍。脚步猛地顿住,我转身飞奔回她身边。


    “姐姐,跟我一起上去吧!”我气喘吁吁地拉住她的手。


    她微微睁大眼睛:“可以这样吗?”


    “我知道一个办法!”我兴奋地拉着她往楼里走,边走边压低声音解释:“等会你跟在我身后,然后……”


    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拒绝。


    但真到了闸机前,我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万一被发现,会不会连累到她。


    我忐忑地看向人脸识别屏幕,发现只显示了我一个人的影像。


    难道她真的成功躲过了?


    顺利通过闸机后,我忍不住雀跃地转身:“居然真的可以!”


    电梯里,我不好意思地坦白:“姐姐……其实学姐说这个漏洞已经被修复了……我刚刚太冲动了。”


    抬头看她时,却发现她眼里带着纵容的笑意。


    “没关系。”她轻声说。


    收拾行李时,因为只回去几天,行李箱都有些空荡荡的。她帮我把叠好的衣物塞进角落,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再次经过闸机时,我的心依然跳得厉害。


    但当她温暖的手悄悄握住我的,所有不安都化作了甜蜜的刺激。


    我们像两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在无人处相视而笑。


    校园里早没了往日的喧嚣,厚厚的积雪安静地铺陈着,像是专为我们准备的纯白画布。


    行李箱的滚轮在雪地上碾出两道平行的痕迹,我们的脚印地相伴左右,从宿舍楼一直蜿蜒到校门口。


    回头望去,这条被我们独占的雪路,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车站的人潮中,她替我整理围巾的动作格外轻柔。


    积蓄多时的情绪突然决堤,我紧紧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


    明明存着她的电话,知道她家的地址,却还是没来由地害怕……怕她就此消失,怕这场相遇只是冬日里的一场幻梦。


    遇见她的那晚后,我的生活就像被她用美术刀划开的那幅画布。


    那些腐朽的、僵死的、破烂不堪的,全都碎成齑粉。


    刀痕之下,露出崭新的底色。是她蘸着群青颜料,一笔一笔重新描绘的。


    雨后的夜市,深夜清吧的歌声,第六十七步的拥抱,滑雪场的温馨,雪夜里十指相扣的温度……


    这些色彩太过鲜活,连画布都开始有了呼吸。


    就像那幅“活的海”。


    她的手掌轻轻托住我的后脑,另一只手环住我的腰肢,将我整个人拢进她温暖的怀抱里。


    “没关系的。”她的声音像羽毛拂过耳畔,“随时都可以给我发消息。”


    我终于还是问出来口,猛地挣开这个令人沉溺的拥抱,抬着泪眼朦胧的脸,“姐姐会消失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等我回来……还能见到你吗?”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温柔得让人心碎。


    她重新将我按回怀里,下巴轻轻抵在我肩膀,“怎么会呢,小傻瓜。”


    泪水彻底决堤,浸湿了她肩头的大衣布料。


    此刻站台的喧嚣、列车的鸣笛,仿佛全都化作了遥远的背景音。


    耳边只剩下自己破碎的抽泣,和她一遍又一遍的承诺——“不会的。”


    后来记忆变得模糊,我不知怎么止住的眼泪,不知如何松开的手,不知怎样说出的再见。


    只有腕间冰凉的触感格外清晰,那条出现在手腕上的手链,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推开门的一瞬间,尖锐的责骂声便如冰锥般刺来:“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


    我死死攥紧行李箱拉杆,指节发白,假装听不见那些刻薄的字眼,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可推开房间门,我的呼吸便骤然凝滞。


    房间里堆满了父亲的衣物,烟味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书桌上散落着他的打火机,床上扔着皱巴巴的衬衫。


    这个曾经属于我的小天地,如今已找不到半点我的痕迹。


    “爸。”我声音发颤,“你知道我今天回来的……”


    “老子哪记得这些!”他粗暴地打断,“我住女儿房间怎么了?天经地义!”


    我咬紧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我提前发过消息……”


    “没看见!”他摔门而去。


    我无力的瘫坐在陌生的床上,忽然疯狂地想念她。想念她替我系围巾时轻柔的指尖,想念她温柔的语气。


    指尖刚触到皱褶的床单,父亲的吼声又破门而入:“收拾什么收拾!明天你哥结完婚,这房子就归他了,咱们就搬走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现在说晚了吗?”他吐出的烟圈在空中扭曲。


    “搬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老房子!”


    那个房间门锁永远修不好房间门锁的老屋。


    我沉默地拆着床单,他躺过的痕迹混合着烟酒味扑面而来。


    “说了别收拾!”他突然冲进来,“床单拆了放哪儿?现在哪有功夫洗!”


    “不用你管!”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吼声。


    话音刚落,他便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熟悉的烟草味逼近。


    我下意识闭眼,却在心里祈祷,千万别留痕迹,千万别让姐姐看见。


    预想的疼痛没有降临。


    睁开眼,是母亲拦住了他。


    她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可下一秒却说:“别管她了,正事要紧。”


    原来连这片刻的维护,都只是怕耽误了时间。


    房门关上的瞬间,我顺着墙壁滑坐在地。


    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可温热的液体却不断划过脸颊。多可笑啊,我竟然在笑。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她的消息像一束月光照进来:“到家了吗?”


    我慌忙擦脸,指尖在屏幕上留下湿痕:“到了~”


    后面赶紧跟着一个表情包,仿佛能掩盖所有狼狈。


    “嗯。”这个简单的回复,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机械地抹去脸上的泪痕站起身。


    手指不受控制地打开衣柜,抽出全新的床品。


    当指尖触到那些散发着樟脑丸气味的干净布料时,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在脑中炸开。


    我鬼使神差地将换下的床单被罩塞进塑料袋,又套上一层黑色垃圾袋。


    书包拉链合上的瞬间,我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


    我蹑手蹑脚穿过客厅,走出了门。楼下的垃圾桶张着漆黑的大口。


    我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猛地将包裹扔进去。


    布料落底的闷响让我浑身一颤。


    转身逃回楼道时,我的胃里突然翻涌起剧烈的恶心。


    手指死死抠住楼梯扶手,我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仿佛沾满了看不见的血污。


    楼梯间感应灯突然亮了。


    我僵在原地,仿佛看见父亲暴怒的脸从黑暗中浮现。


    他会用皮带抽我的后背吗?


    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把我关进没有灯的储物间吗?


    我小心走进家门,可刚踏进玄关,还是被父亲叫住了:“去哪了?”


    “买东西。”我攥紧书包带,指节发白。


    “明天婚礼,你上台唱首歌。”他用命令的语气。


    我的胃里又翻涌起一股酸水。


    “我不会唱。”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放屁!”玻璃杯被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像炸开的冰花,“你哥说你拿过奖!”


    “有人替的我。”我试图扯出个笑,嘴角却僵硬得像冻住的河面。


    “由不得你!”他突然暴起,“反了你了!”


    我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反射着吊灯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这一刻,我竟渴望成为聋人,不是听不见,而是可以理所当然地不回应。


    其实连我自己都惊讶于那晚的硬气。


    从前那个逆来顺受的我,此刻竟学会了反抗。


    或许是因为知道,在某个地方,有个人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那个雪夜里拥抱我的温度,化作了此刻支撑我的力量。姐姐,原来被人偏爱的感觉,是可以让人长出勇气的。


    曾经我多希望她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可此刻我却庆幸我们毫无血缘。这样她就不会被卷入这片泥沼,不会看见我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狼狈模样。


    “妈,我来吧。”我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玻璃片就被呵止。


    “滚回你房间去!”父亲一把拽开母亲,她踉跄时碰倒了扫把,发出一声闷响。


    母亲沉默的背影佝偻着,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


    我突然想,如果她不是我的母亲该多好,这样我的存在就不会成为她的原罪。


    “嘶——”玻璃碴刺进指腹,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废物!”父亲踢开脚边的碎片,“二十岁的人连个玻璃都捡不好!”


    回到房间后,我熟悉的翻找出了创可贴。


    继续蹲回满地狼藉前,我看着那些锋利的边缘在灯光下闪烁。


    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我从阳台坠落,会不会也碎得这样干脆利落。


    一滴温热砸在手背,是泪吗?


    从阳台坠落,会有人难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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