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让我爱你好不好

作品:《第二次溺亡[水仙]

    我掏出手机,指尖在键盘上徘徊许久,“早点休息”四个字打了又删。


    我知道她工作时的专注,这样的关心或许只会成为打扰,更怕她为了回复我而分心。


    我最终收起手机,转身离开。


    夜风裹挟着初春的寒意,吹散了那些未能发送的关心。


    走到校门口时,一阵压抑的哭声从路边传来。


    看起来同我们年纪相仿的女生正对着电话哽咽着:“不想进学校……不想面对失败的人生……”


    我驻足片刻,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故事,那个时间点,应该是考研初试成绩公布了。


    她蜷缩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像极了曾经不敢回宿舍的我。


    是啊,校门之后等着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失败的考研成绩、焦头烂额的毕业论文、父母催促就业的电话……


    就像被推着走向一台巨大的绞肉机,眼睁睁看着别人找到岔路逃脱,而只有自己在一步步地靠近那个轰鸣的入口。


    我在闸机前站了很久,金属栏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突然想起那些需要做很久心理建设才敢踏入校门的日子,那些在宿舍楼下徘徊的夜晚。


    就在这一刻,灵感如闪电劈开黑夜。


    如果冰冷的闸机也能给予些许温暖呢?如果这个必须面对的“门槛”,能对疲惫的灵魂说一句“没关系”呢?


    那晚的灵感在我脑海中翻腾,第二天一早我便迫不及待地冲出宿舍,想要将构思付诸实践。


    我的想法是:闸机外壳采用温变涂层,晴天时浮现朝霞般的粉橘色,屏幕顶端会跃出彩虹涂鸦;阴天则晕染成静谧的湖水蓝。


    当刷脸通过时,系统能识别人的情绪。


    喜悦时绽放烟花,愤怒时飘落雪花降温,而悲伤时……


    我最用心设计了这部分,屏幕上会出现学校吉祥物张开双臂的动画,下方随机显示一句安慰的话语。


    于是我便计划为每种情绪设计5种画面,准备10条随机语录。


    特别是“哀”这个情绪,我倾注了最多心血。


    除了拥抱这个画面,还有关于倾斜的雨伞的画面,写着“你很重要”的仿佛要涌出画面的纸船……


    这些细节里,藏着那个曾经不敢踏入校门的自己最需要的安慰。


    我想用这种方式,让冰冷的闸机也能传递温度。而这温度,或许正是能让这个设计脱颖而出的关键。


    整整一天,我都埋头在图书馆,才将设计图和语录全部完成电子版。


    当终于合上电脑时,肋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手指轻按,我先应该是久坐导致的肌肉僵硬吧。


    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


    夜色中,我又不自觉走到了她的工作室。


    灯光依旧亮着。那天我们没有了任何联系,想必她正为工作的事忙碌着吧。


    我站在悬铃木下,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去安慰她。


    忽然,工作室的门开了。


    我下意识躲进阴影里,看见她靠在门边,沉默地点燃一支烟。


    这是我第二次见她抽烟,也是第二次见她这样低落。烟夹在她修长的指间,不同于其他人的庸俗,而是有种破碎的美感。


    夜风裹挟着烟味掠过我的鼻尖,远处驶过的车灯将烟雾撕碎。


    多希望她的烦忧也能这样随风散去。


    我攥紧拳头,如果可以,我愿替她承受所有阴霾。


    而后又见她突然拿出手机,我也鬼使神差地点开聊天框。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让我心跳加速。


    可直到烟蒂熄灭,消息始终没有发来。


    欣喜与酸楚同时涌上心头。


    她难过时终于想到了我,可她难过时怎么想到了我……


    见她回去后,我没有过多的犹豫,而是迅速用手机录好设计的语音提示,整理好闸机项目中,关于“哀”情绪的设计草图。


    走到工作室门前,轻轻叩响玻璃。


    听到脚步声靠近时,我闪身躲进盲区。


    当她疑惑地推开门,我将第一张草图贴在玻璃上。画中的吉祥物正张开双臂。


    同时,手机里传来温柔的电子音:


    “人脸识别成功。”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画纸上的吉祥物正张开双臂。


    “雨会停的。”——倾斜的雨伞下,水珠凝成彩虹。


    五张草图依次展现后,我终于从门侧现身。


    收回画纸时,透过玻璃对上她泛红的眼眸。


    “我认出你的手了。”她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门被拉开,我模仿着电子音,“你好,需要一个免费的拥抱吗?”


    话音刚落就被她揽入怀中。


    意外的是,她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竟比我的还要急促。


    “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尖。


    我避开问题,“不晚啊,姐姐不是也还在工作室吗。”


    她突然收紧手臂,嗓音沙哑柔软,“我跟你道歉好不好?”那嗓音像浸了蜜的砂纸,柔软里带着微哑的颗粒感。


    我忽然发觉“好不好”这三个字竟是这般奇妙。


    像是裹着撒娇的甜糯,却又暗藏不容拒绝的力道。像春日里缠住指尖的藤蔓,又似将人温柔抵在墙角的暧昧气息。


    不难过了好不好?


    让我爱你好不好?


    接着随她步入工作室里时,意外发现画板与颜料都不见了踪影,唯有电脑屏幕在昏暗里泛着蓝光。


    我递过温水,“姐姐,先休息会儿吧。”


    她低低应了声。我知道要解开她心上的锁,得用最轻的力道。


    于是先说起今日琐事,展开方才的草稿图。她忽然笑起来,,“这个设定很有灵气。”


    见我惊喜地睁大眼睛,又用鼻音轻轻肯定,“嗯。”


    我便手舞足蹈演示其他表情设计,直到她肩膀的线条渐渐柔软下来。我这才试探着开口,”姐姐,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呀?”


    她静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指尖轻轻勾住我的手,将我带到电脑前。


    她的掌心覆上我的发顶,揉了揉,嗓音低柔,“小夜……”


    “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这么小心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没有什么是不能告诉你的。”


    “是接了一个很重要的商稿。”她点开屏幕,光影映在她的侧脸,勾勒出淡淡的疲惫,“这家杂志社有些影响力,所以要求……很严苛。”


    “这样啊。”


    我凑近了些,想看清屏幕上的画面,却不小心被桌角狠狠硌到肋骨,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都蜷了一下。


    “怎么了?”她立刻转过头,眉头蹙起。


    “没事没事!”我连忙摆手,勉强扯出一个笑,“就是……刚才看入神了,好像代入了画里的小女孩,哈哈。”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怎么这么可爱啊。”


    我终于看清了画面,光纹交错中,一个小女孩背对着镜头,纤细的脊背上浮现出淡淡的鞭痕。


    而她的身下,躺着一位伤痕累累的母亲。


    好疼。


    那一瞬间,仿佛熟悉的灼热痛感顺着脊背爬上来,连呼吸都滞了一瞬。


    “甲方只要求表现‘女性的疼痛与内在力量’,范围太广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轻微的倦意,“我已经改了好多版了。”


    后来我们又聊了些别的,临走时,她想送我,但我还是摇头拒绝了。


    回到宿舍,我给她发了消息,“姐姐,我到宿舍了。”


    顺手拍了一张空荡荡的房间发过去。


    “宿舍怎么没有其他人?”她很快回复。


    “她们都在外面住了。”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打字。


    手机屏幕亮起,她的消息跳出来,“早点休息。”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我盯着看了很久,好像能透过它,看见她微微垂下的眼睫,和没说完的话。


    翌日,晨光微熹时,我去美院递交闸机设计材料,却在公告栏前蓦地驻足。


    一张暗调海报在满墙通知中格外醒目,深紫的底色上烫银字体微微反光:《当代女性艺术的疼痛叙事》。


    视线下移,主讲人一栏赫然印着「《Violet》杂志艺术总监 Rhea」。


    《Violet》?我呼吸一滞。


    这正是与她合作的那家杂志的竞刊。


    或许……会有用。


    我摸出手机,镜头对准海报,我将照片存好的瞬间,指尖在屏幕上多停留了两秒。


    一边缓步上楼,一边细读海报内容:明日下午三点,美院312教室。想了下自己接下来的的安排,刚好能赶上。


    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禁止携带电子设备」。


    看来是场闭门讲座了。


    忽然,一段文字撞进眼帘:「真正的女性力量,不是对抗疼痛,而是让疼痛开出花。」


    瞬间我的心脏像被柔软的刺轻轻扎了一下。


    按照项目文件指引,我来到美院617室。


    推门时,门轴发出久未上油的吱呀声。阳光从高窗斜切进来,浮尘在光柱中缓缓游动。


    大学四年,我竟从未踏足过这栋楼的西侧走廊。指节轻叩门扉,里面传来一声温润的”请进”。


    推门而入,阳光正斜斜地穿过落地窗,办公桌上立着一方亚克力工牌——


    「纪南絮教授」


    她背对着我站在资料柜前,微卷的栗色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颈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听到动静转过身时,四十年的岁月在她眼角眉梢间流转,却意外地雕琢出一种从容的气度,像是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象牙,温润中透着坚韧。


    “纪教授,这是我要提交的纸质材料。”我将文件袋放在她桌上。


    她这才抬起头来。


    近距离看,她的面容比想象中更令人惊艳。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美丽,而是一种经年沉淀后,连细纹都显得优雅的气质。


    “提交这么快啊?”她接过材料,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摩挲,“这才没几天。”


    “嗯……之后有些忙,想着早些完成。”我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有一圈极淡的戒痕。


    “行,记得之后的答辩。”她将材料收进抽屉时,腕间的玉镯碰出清脆的声响。


    离开时经过了312教室,门虚掩着。


    透过缝隙能看到几个工作人员正在调试投影仪,想必是Rhea的团队成员。


    当食堂的番茄牛腩饭吃到一半时,我突然想起海报上「禁止携带电子设备」的提示。


    会有人搜查吗?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餐盘边缘,我暗自盘算着,明天下午的讲座……或许能帮她找到突破创作瓶颈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