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作品:《路边的男人不要采

    秦病鹤走进窄门中抬手唤剑,悬挂在床头的剑只是振动。


    他终于发现,身上的修为消失了。


    在失去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后,仿佛又回到无依无靠孱弱的幼时,他垂下眼,注视着青筋鼓起的手臂,这饱含力量的臂膀,简直是天生为折断纤细的脖颈而生。


    她只是手无寸铁的村女,但死亡能安抚他躁动的灵魂。


    于是他更进一步,阿秀则后背紧紧靠着浴桶。


    捡回的男人成了一具尸体后,赤条条地从墓地里面爬了出来,尽管衣服是她解的,但是会动的男性身体,她是第一次见。


    阿秀捂着眼睛,不知道是该先大叫变态,还是先喊救命。


    怪诞的场景下,诡谲的氛围中,多了一声猫叫。


    月下,修长的影子旁多了一道猫的影子,它拱起腰背毛发炸起,是以攻击的姿态迎着秦病鹤。


    碧绿的眼睛,瞳孔缩成一条线,警告入侵者不要轻举妄动。


    它并不是普通的黑猫。


    身上缠绕的黑气有如实质,秦病鹤难得起了一点好奇的心思,是什么人操控着一只黑猫,以所有物的姿态保护着后面的人。


    他不信邪地出手试探,刚接触到那股黑气,瞬间心脏剧痛,骨节分明的手指渗出血痕。


    这是警告。


    平日里他定然不将这畜生放在眼里,但他现在修为尽失,与其硬碰硬并不是个好选择。


    秦病鹤的确从不委屈自己,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把我的…衣服…还我。”他说。


    阿秀:他像个不通人性的鬼。


    只是一件衣服,便要前来索命吗?


    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你走开,你人不是我杀的,我还让你入土为安了,我只是偷拿了你的衣服,没有给你买棺材……总之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能来找我。”阿秀放下两根指头,偷偷看了看,颇具冲击力的东西出现在眼前,阿秀看呆了一秒。


    男尸不自然地垂下手,“请姑娘…将衣服还给在下,我自当感激不尽。”


    她指了指一旁的衣架,然后缩回水里,“那是我的衣服,你要你就拿去。”


    秦病鹤的手指白了白,忍辱负重地拿走了衣架上的衣裳。


    里面有她贴身的小衣,他应该不穿吧!


    阿秀一敲脑门,她怎么也是个蠢的,他可以去衣柜里拿,干嘛拿她穿过的脏兮兮的衣服?


    更别说那些衣服上的脏污,全都是为了埋他,才弄得灰扑扑的。


    外面再也不见任何人的影子,她蹑手蹑脚从浴桶里出来,正好和屋里的小黑猫对上眼,她不确定地唤一声,“小黑?”


    在月下舔爪子的黑猫,瞳孔巨震后瞬间停下所有动作,惨叫一声竟一溜烟落荒而逃。


    她低头一看,也许在猫猫的世界,衣服就是人类的皮,而她的皮被剥掉吓到它了。


    躲在床帏后将衣服穿好,阿秀赶忙来到院子里。月朗星稀、四周无人,那个无礼的家伙拿了她的衣服,便不见了踪迹,现在只有一只黑猫高冷地蹲在墙头,蓬松的大尾巴正甩来甩去。


    她松了一口气,真可爱!小茂密哪里都可爱。


    猫耳听到动静只是微动,小小的身子背对阿秀,它用修长的四肢站起身,在抖毛后姿态优雅地走向屋檐。


    “小黑。”她唤道。


    猫猫在墙头停下,碧绿的瞳孔从高位往下看,竟有些似人的妖异。


    阿秀提起裙子围成兜,“来这里。”


    小猫咪尾巴高高地竖起,心甘情愿地扑进带有香气的怀抱。


    阿秀用鼻子亲昵地碰了碰猫猫粉粉的鼻头,未干的湿发一缕缕垂在胸前,一转身就看到令她牙呲目裂的一幕。


    她的小衣被风吹到大树上,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树上飘摇。


    第二日要是被人看到,她该如何向旁人解释。


    可这个位置未免也太高,但这是关乎脸面的事……


    她放下怀里的猫,咬着牙颤巍巍地爬树,心想今天真是倒霉催的,结果好不容易拿到衣物却一脚踩空。


    在坠落时,阿秀看见一个人,披散的黑发下,殊丽的眉眼稍显冷淡,正迎着月色缓缓走来,穿着她的裙子恍如至高至洁的神女,伸出手就要接住她。


    阿秀安心地想到,不愧是辛夷白口中所说的大好人,果然来救人了。


    在快要接到她的瞬间,大美人的脚却扭了一下,他低头垂眼看着她摔在地上,泪花都被摔出来。


    他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好人会赤身从坟地里面爬出来,还不要脸偷穿女孩子的衣裳!!!


    紧接着他的话瞬间打消了阿秀的念头,他温良谦和的声音说:“姑娘你没事吧,是在下没能接住姑娘。”


    他的声音真的很温柔。


    一双含情眼,像波光粼粼的湖泊,有些深不可测。


    这人瞧上去温文尔雅、举止有度,她实在没办法把他和刚刚那个不穿衣服的狂徒联系在一起,可他们分明就是一个人。


    阿秀揉着抽痛的后背,猫猫舔了舔她的手背,她龇嘴裂牙地问道:“你是人是鬼?”


    “姑娘何出此言?”他轻笑一声,“我当然是活人,今天就是你把我给活埋了,是吗?”


    语气有些森然。


    她下意识反驳道:“你心跳都没了,还不会喘气,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那是在下吓到你了?”


    “也不是,”阿秀垂下眼睫,想到他值钱的玉冠与漂亮的衣服,声音渐渐低下去,“谁知道你会诈尸呀!”


    “是姑娘你给我包扎的伤口吗?”


    “是。”


    他的眸光一转,俯身审视着她,“那我的衣服呢?”


    阿秀眼神飘忽,有些心痛与不舍,“自然是因为破了,我才给你换上好的。”


    她是在说那身破麻袋?


    秦病鹤忍住不耐与厌恶,温文尔雅地道:“还请姑娘将我的衣物还我,里面有我的芥子囊,其中有些衣物与法器。芥子囊本身不值钱,在黑市上不过卖四千灵石的价格……”


    阿秀双眼放光。


    听听这是什么人话?光是一个芥子囊,她卖草药卖到猴年马月才能赚回来,这人是落难的金凤凰,还是会下蛋的那种!


    本要杀死的人投来的目光里,全是对灵石的渴望。


    丑陋的痴态令他作呕。


    秦病鹤抿唇掩下嗜血的冲动,“里面的东西更珍贵,若是姑娘能替我找回,我必有重谢。”


    阿秀沉浸在被老天爷砸下的馅饼中头晕目眩,连怀里的黑猫一跃而下都一无所知,恍恍惚惚地爬起来,“有的有的,你跟我来。”


    秦病鹤却挪不开脚步,黑气缠上他的身体捆住他的脚,而黑猫打了个哈欠,锋利的爪子抠在他的皮靴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长靴上满是细长的抓痕。


    他杀心渐起。


    这畜生……


    下一刻,阿秀捧着一堆碎布夺门而出,欢欢喜喜地道:“公子,你快看看芥子囊可在其中。”


    腿又能活动了,秦病鹤温柔地笑了笑,“姑娘可否让我在这里借住一段日子?”


    阿秀皱眉:“这恐怕……”


    贺夫子曾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因为她曾被贺夫子搭救过,所以才对陷入困境的他施以援手。


    可她是孤女,又是待嫁之身,和来历不明的陌生男子共处一室,恐怕又要引起旁人的非议。


    更何况,人心隔肚皮,谁知端方君子的皮囊下是否包藏了祸心?


    阿秀有些为难地低头,脚边黑猫的尾巴高高翘起,可爱的脑袋蹭着她的裙边。


    秦病鹤皱眉,虚弱地捂住腹部,从芥子囊里拿出沉甸甸的钱袋,“还请姑娘收留我,这袋灵石将作为答谢。”


    算了,送佛送到西。


    作为天之骄子的修士又会贪图她一个孤女些什么?


    图财?她身无分文,他更加富裕。


    图色?她一介农女,他才是秀色可餐的那个。


    阿秀瞄了一眼钱袋,“也不是不行。”


    黑猫的尾巴垂头丧气地落了下来。


    因为收了钱的缘故,阿秀忙里忙外打点好一切,还把坏了的门修好,然后举止优雅的落难贵公子,当着她的面关上门扉锁上门栓,碰了一鼻灰的阿秀反倒像个外人似地站在门外。


    半晌,门又忽地打开。


    里面是施清洁诀失败的秦病鹤,他微笑着理所当然地使唤道:“还请姑娘为我烧些热水来。”


    阿秀给他提了桶没用完的热水,秦病鹤面露难色地围着浴桶转了一圈。


    她善解人意道:“公子腰腹部有伤,洗浴不方便,可以用纹布巾蘸取水液清洗。”


    “很脏。”他轻声说了句。


    “什么?”


    “我说,你的东西都很脏,我要新的。”


    阿秀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走出那道门的,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在给他换新的纹巾布与新的被褥时,摸了摸灵石才觉得稍微心安。


    她突然想到辛夷白的话,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让自己受苦,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也从来没没问过她的名字。


    救命之恩,已经钱货两清,再贪图其他的便是她不知天高地厚。


    阿秀抱着黑猫躺在草庐里用凳子临时搭建的床铺上,喃喃道:“小黑,我好像有点讨厌他,可我已经收钱了。”


    说完她抱着猫沉沉睡去。


    许久,手边的黑猫化作身穿青衫的夫子。


    他站在床边注视着陷入酣睡中的人,眷恋地揽过湿润的发尖,轻嗅一会叹息道:“的确是来了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