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无秽

    这话说的没半点热乎气儿,本以为乔前会和之前一样发怵。没想到他这回不仅没怵,还有些高兴:“你以前不高兴了也喜欢呛我。”


    “你高兴这个?”


    乔前点点头。


    楚昙显然不能理解:“……这不是贱吗。”


    乔前:“……”


    楚昙思索片刻:“高不高兴?”


    那人估计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高不高兴,问完就拿着木盆拎起热水进浴室了。


    毛巾顺手丢进盆里,一壶热水倒进去,然后看着雾气往上浮,楚昙忽然想不起来活人是怎么洗澡的。


    在底下都是燃火除秽,只有用火才洗得干净。


    ……就说不想过门。


    现在不仅生活习惯要迁就着按活人的方式来,能力也被那道门封没了九成。


    他凑合洗完,不太熟练地把衣服穿回去,拉开门说:“你晚上睡……”


    窄长的光影从门边斜进来,门敞着,狗不在。


    有那个牌子在,乔前就算在这家作恶搞事,也没有判官鬼差敢来制止。大晚上的,不把这人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睡觉都阖不了眼。


    刚进客厅,就看到黄狗蜷缩着窝在供台下面,肚子下面压着一个旧蒲团。


    “在这睡?”


    乔前:“不睡,修行。”


    楚昙扭头看了眼供桌:“修……在这修?”


    供台上没有画,也没有像。只有供奉的人才知道自己供的是谁。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真心供奉就行,供台上坐不坐、挂不挂那个假物,无所谓。


    “不行?”


    楚昙:“那恐怕没把自己修干净,又把过去的脏翻出来了。”


    “不……不至于吧,我一心向善。”


    “他家供的六殿阎王。”


    乔前:“……”


    “这里供的若是别的,兴许会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楚昙转过脸,说,“不巧,这家供的是阎罗王。你放下屠刀,他可能要来屠你。”


    “……”


    一直静心趴在蒲团上的黄狗静不下去了,一口叼住蒲团往远了扔:“谁家好人供……”


    槽一半赶紧咽回去。


    咽完看到他楚哥还在盯供桌,他凑上前:“这供桌……”


    说一半又咽回去。


    这地方有人供奉,也就是说,被供奉的那位可以在这间屋子里来去无阻。


    “你也想到了?”楚昙问。


    乔前不确定两人想的是不是一件事,东支西吾说:“这里算是领地,没错吧?”


    “对。”


    “也就是说……”乔前字斟句酌地说,“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看到、听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是。”


    这人问完就沉默了。


    “你想说什么。”


    乔前:“楚哥,你洗澡脱衣服了吗?”


    “不脱衣服怎么……”楚昙闭了嘴,歪过头看他。


    两人想的估计不是一件事,要不然他楚哥不会一脸“懒得喷”的表情。很快,那人收起嫌弃,敷衍道:“他看不到。”


    只要不起淫心,就看不到。淫心不止是淫,还是所有贪欲。淫心不除,修不成的。


    后面那句没讲。


    他懒。


    乔前大致能猜出来自己问的问题很蠢,转而岔开话题:“楚哥,你刚才想到什么了?”


    楚昙:“骨头藏在哪,问一下地盘主人就知道了。”


    “怎么问?”


    “上香问。”楚昙垂手打开香盒,说,“试试能不能行吧。”


    这位活不见神、死不见鬼近百年,能不能找到都是问题。不管,有枣没枣打一杆再说。


    他捻出三根香,拿洋火点燃,手抵着三炷香插进香炉。


    也没拜。


    “不,不拜吗?”乔前问。


    楚昙:“拜什么?我不用拜。”


    “噢。”


    乔前把爪子搭在供桌边沿,低着头自己拜自己的。


    屋里有风,香烧得就快。


    三炷香燃起的青烟拢成细细一线,悬在香炉上方盘旋不散。


    乔前拜完了,睁眼就看到扭成蚊香的香:“这不对吧?”没见过烧成这样的香。


    “引路香。”楚昙说。


    乔前忍不住用爪子勾了勾青烟:“引路?香知道骨头在哪么?”


    青烟晃了两下,线头一样理出来一根。


    楚昙侧过身,看着青烟慢慢往前,不犹豫地飘进楼道。


    “应该。”楚昙说。


    他点香时问了那人,说不好是不是那位给的提示。


    “那还不快跟上。”


    乔前扭身跟上去。楚昙看一眼供桌,鬼使神差把案上那一满封香抄进袖子里,又捎带手把洋火一并卷走。


    两人轻手轻脚跟在引路香后面。


    青烟飘到二楼上三楼时,乔前咕哝道:“还真是三楼。”


    “什么?”


    乔前犹豫了一下,说:“那会儿你问我闻到什么没,其实有,但我不确定,就没说。”


    “怎么说。”


    “傍晚我在三楼闻到你身上那股味道了,”乔前说,“但就存在两秒,跟幻觉似的。”


    说着,青烟不动了。


    “怎么回事?”


    乔前急得不行,反观他楚哥,依旧波澜不惊、云淡风轻。这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垂眸扫看过来:“应该是在找路。”


    说话间,青烟动了动,然后继续引着往前。


    “可以了。”楚昙说,“走吧。”


    “哦。”


    三楼和一楼二楼不同,走廊幽深、漆黑,只有一点惨白的月光。两侧都是房间。


    走到某间房门口时,楚昙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


    “没发现房间重复了么?”他指着墙纸说,“这张……画着绿叶子的墙纸出现过两回了。”


    “你想多了。”


    楚昙没吱声,就看着他。


    “就这种设计,”乔前磕磕绊绊道,“单数房间是绿叶子墙纸,双数房间是黄叶子墙纸,说明不了什么。”


    楚昙动手揭下一片墙纸,总算肯继续走了。


    刚走没两步,这人又不愿意走了。


    “又……重复了?”


    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忍不住槽:活爹……怎么比活着的时候还难伺候。


    墙纸铺开,比对着摆好。楚昙点了点墙纸:“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


    乔前于是瞪大了他的狗眼。


    两张墙纸无论是叶子颜色、角度……都一模一样。


    “会有这么巧吗?”楚昙问。


    乔前懵了:“什么情况?”


    “香有问题。”


    乔前现在不敢往前走,只能坐在地上干瞪眼:“这是哪?”


    “三楼,你不是来过么。”


    “……”


    楚昙就近敲了敲门,没人应,他顺手打开房门,进去转一圈后带出来一面铜镜。


    镜子往四周照,没看出有异样。


    “看镜子。”楚昙把镜子慢慢转向乔前,“里面有什么。”


    “吊灯、墙纸……”


    “我问你有没有鬼。”


    乔前凑近看看,说:“那就是我了,你应该……也算吧?那就是两只鬼。”


    “……”


    乔前的答案侧面说明一点——这就是最普通的房子。


    除了房间重复,其他都正常。


    可能吗?他怎么就不信呢。


    镜子扔到一边,从袖笼里摸出那盒火柴,火柴头擦上擦火皮,“唰”的一声,火舌朝镜子卷过去。


    “你干什么!”


    四周都是易燃物,万一着火就麻烦了。


    黄狗扑过去想灭火,却被楚昙抬脚一拦:“你真瞎。”


    那一脚拦得恰到好处。


    被不轻不重地卷到后面,乔前一下子看清楚了,脸色陡然间变得难看:“怎么会……”


    烧火那里只余一小撮黑灰。


    是纸镜。


    乔前哭丧着脸问:“楚哥,这不会是纸做的房子吧。”


    楚昙转身往回走,嘴里蹦出两个字:“没奖。”


    乔前琢磨半天才弄明白,他楚哥的意思可能是无奖竞猜,他猜对了,但没奖。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楚哥,咱还能出去吗?”


    楚昙说:“出不去就在这搭伙过日子。”


    乔前沉默半晌,没忍住问:“是不是供台上那位害的咱们……”


    他楚哥似乎笑了声。


    乔前怔了怔,心说好端端的怎么走后面去了,扭头一看,什么也没有。黄狗瞬间炸毛,他“嗷”一嗓子,“嗷”完鬼哭狼嚎地往楼下跑:“楚哥!”


    四条狗腿快要抡出残影,没留神台阶,脚一滑滚下去。


    “楚哥!楚——”


    乔前闭上眼又嚎了一嗓子,大有破罐破摔的味道。


    “嚎什么?”


    一只冰凉的手拍过来。


    乔前赶紧睁开眼,比见到亲爹还亲切,抱住人手腕不放:“你去哪了?”


    “在一楼找出口。”楚昙说。


    乔前蹭的一下跳起来:“找到了吗?”


    “还没来得及,缺样东西……”楚昙朝他伸手,“把牌子给我,出去要用。”


    乔前赶紧想找牌子,找了半天,他一脸呆滞地抬起头。楚昙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楚、楚哥……”


    楚昙:“你还有脸叫楚哥?”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能干什么?但这话问了也没用,又不能让处境变好。但还是气,他掀了掀唇,不无讥讽地说:“你就留这过日子吧。”


    乔前欲哭无泪地跟着回到客厅,就差跪倒在地,然后对着供桌三拜九叩,求那位大发慈悲放了他和楚哥。


    他抽搭半天,憋不住问:“你和六殿那位……有过节?”


    “没,不认识。”


    他在二殿上任时,那人还无着呢。以前从来没见过,哪来的过节。


    “没过节他朝你下手?总不能是朝我……”


    “不是他。”


    顿了顿,楚昙又说:“他要是想做纸房困住谁,不会火一烧就现形。”


    乔前闭了嘴。


    楚昙走过去,朝桌案上抖了抖袖笼,香散在桌子上,把残香挑出去后,剩余的归拢起来拿在手里。


    “不留点儿吗,万一后面用得着……”


    “要用香火借天地灵气。”楚昙说,“少了不够。”


    这香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又是供他的香,估计最后还是借到他头上。


    火柴“唰”地划亮。


    微光照出他眼底的幽沉,他阖起眼,无声地动动唇。


    下一秒。


    泥丸宫烧起来似的,烫,只有烫。他缓缓睁眼,漆黑的眼珠动了动,抬头往上看。


    再从上往下扫看。


    一楼客厅,纸糊的房子随意地放在地上。


    就在楚昙打算动手毁掉纸房时,香火借来的势一下子泄散了。


    楚昙:“……”


    这么抠门么,借两秒都不成。白喂那么多香火了。


    手指搭在眼尾揉了下,心说他就上来找个骨头……


    招谁惹谁了。


    [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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