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真正于饥寒交迫时，在温暖的烛光下得享饱餐一顿，方才能明白那根冬夜里的火柴发出的火光中包含了世间一切幸福感的源头。


    纯洁的圣母低垂着慈善的眉目，微弱却明亮的火光在她苍白的面庞上映出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她微笑的颊边不明显的泪痕。


    屋内异常暗沉，正午的阳光无法穿透，打开的电灯也驱不散这片浓稠的昏暗，唯有一点烛光在摇曳。


    「最后的晚餐」的光芒点亮了视野，陆谞心不在焉地吃着饭，打量周围环境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瞥到其他人身上。


    果不其然，叶笑影、埃姆拉、吴胜和周平的脖子上都有一条短短的红痕，像是用红笔深深刻画入皮肤，也像利刃割开的伤口，更像有一条极细极韧的线套住了他们的脖颈勒出皮肉的一部分。


    等其他人都吃得差不多了，陆谞又喝了半杯温水清了清嗓子说：“我发现了一件事。”


    “之前村长被那位守庙人‘惩罚’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背上有三颗呈三角排列的痣。而很巧的是，之前我在制作扫晴娘的时候，所用的纸的其中一张上，刚好有一模一样的印记。”


    陆谞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两张红纸竖在脸侧。细看之下，红纸有着某种让人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的纹路，而上面红色深浅不一，像染色工艺低级的劣质染色品一样斑驳。


    修长白皙的手指间，鲜红如血肉的纸张吸引着人的视线。


    红纸翻转在指尖，斑驳的痕迹在圣母像手中光芒的照耀下更加明显。


    他轻笑道：“你们说，红纸上的纹路像不像人的皮肤？村子里会不会有村民的身上会刚好有和这两张纸上的痕迹一模一样的印记，也许是胎记，也许是疤痕？”


    冯非皱眉：“你的意思是说，这些红纸其实是村民的皮？”


    “至少有联系，”陆谞点点头，“但我觉得**不离十。”


    【潘多拉[个人]：您已触发探索任务「皮囊」，是否与副本内其他玩家共享（共享任务后可共享任务进度）】


    陆谞挑了挑眉：“共享。”


    【探索任务Ⅰ：皮囊】


    【任务描述：哎呀！你发现了扫晴娘的小秘密，可是她也很讨厌这些皮！那就请你帮她到神前求一求，求求山神娘娘帮她摆脱这副皮囊吧！】


    【任务内容：进入土地庙内「扫晴娘」所在谜境，拜山神】


    “扫晴去，扫晴去，恶人无皮，晴空万里。扫晴去，扫晴去，美人在骨不在皮，骨香万里。扫晴去，扫晴去，求神明，换张皮。”


    欢快的童谣在玩家耳边响起，扫晴娘尖细的声音合着拍手的节拍，最后在哗啦啦的拍动纸张的声响里归于沉寂。


    其他人正诧异地察看任务信息，陆谞还没结束自己的“分享”，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红纸收向掌心，再重新伸出来的时候，指间的纸张变了模样。


    “除此之外，我还收集到了一些日记。”


    泛黄的纸片即使有脏污的印记也依然平整，像是被丢弃之后有人拾回了这些碎片，再悉心保存。


    上面的字迹很古怪，本该是流畅隽秀的笔记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形严重，那些变形的笔画展现出一种诡异的疯狂，和在疯狂中竭力保存清醒的挣扎。


    【如果举头三尺有神明，那祂看到了吗！听到了吗！为什么他们还不去死！】


    【神啊，求求你！让我回家！】


    【不要！不要！千万！千万不要向神明许愿！】


    任务道具共享到其他玩家的系统里，原品保留在陆谞手上，其他人能随意查看各自的复制品。


    先是任务后是线索，冯非开始重新打量陆谞，先前那种对新人的轻视与不屑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掂量与审视。


    比起陆谞作为一个新人发现了重要线索还触发了探索任务，更让冯非感到诧异的是，他居然这时候才发现陆谞长得很好看。


    青年清瘦挺拔，由内而外透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冷意，艳丽的面容不显得张扬，两相杂糅便有了堪称勾魂夺魄的冷艳。


    冷得像雪，艳如月光，世上总有许多暖雪攥月的妄想。


    白雪和月光落入人间，浅笑轻语：“虽然不能确认日记内容的真实性，但我想，我们还是谨慎一点才好。之后遇到什么情况，最好不要有任何许愿的举动。”


    陆谞语气有些微妙，说着左手在颈侧点了点。


    众人脸色一变，显然是想起了他们还没有解决的另一个疑惑，或者说是危险：脖子上长出来的红线。


    沈栎冷着脸地扒拉沈秋和的脖子，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后才缓和着脸色帮他理好弄乱的衣领。


    沈秋和一脸平和，任由他扒拉，对陆谞的发现和想法表示赞同。


    吴胜和周平苍白着脸，在冯非的示意下拉开领口，扭过头露出自己的后脖颈。


    冯非一看就低骂了一声。


    两条血色的痕迹横亘在吴胜和周平的脖子上，已经有了小半圈。


    叶笑影凑到陆谞身边，刚想说话的时候骤然闻到一股很淡很淡却很香的味道。


    她仔细去闻却又什么也没闻到，可能是之前在土地庙的时候闻了太久香烛的味道，那种沉郁幽远草木香气过于浓郁以至于让大脑记到了现在。


    “小谞，我的脖子上也有吗？”叶笑影拨开和陆谞如出一辙的长发，白皙的后颈露了出来，红线突兀。


    “有，但不用担心。之后有什么任务环节需要许愿，先尽量避免。”陆谞温柔安慰道。


    “你说得简单，”冯非嗤了一声，“我们刚进副本就遇到了要拜神许愿的任务，就连现在触发的探索任务都有拜神的环节！”


    “这个探索任务我和沈栎去做吧，”沈秋和把快杵到自己衣领里的沈栎推开，没给冯非发作的机会，“之后如果遇到有无法避免许愿环节的任务，就让没拜过山神、许过愿的人先尝试。”


    沈秋和依旧是那副温和的邻家大哥哥的模样，但说话的语气几乎与命令无异，不容置喙。


    “副本内的负面状态，出副本后都可以去圣池洗掉。现在抓住红线不放没有意义，既然已经知道了和拜神许愿有关系，那之后我们合理分配就行了。还是说比起在副本里受伤，你更愿意最后出不了副本，变成「养料」？”


    冯非彻底熄声。


    养料？


    又是一个新说法。


    但顾名思义，玩家失败的结局不仅仅是死亡这么简单，肉體和灵魂被吞噬、分解、吸收，连最后的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那，又是变成什么的「养料」呢？


    这些现在都不太重要，等出了这个副本，陆谞会有更多时间和机会来获得这些信息。


    陆谞：“现在才刚过中午，离庙会开始还有很长时间，我想先上山去看一看。”


    显然，山神庙、守庙人与吴姑均是关键线索。要达成TE（真结局），玩家必须优先发掘这些线索来触发探索任务，进而推动终竟任务的开启。


    “那分头行动吧，”沈秋和沉吟道，“我和沈栎去土地庙完成探索任务，陆谞想要上山，我们也还需要探索村子里的情况……这样吧，你们之前在土地庙里拜过山神的人就留在村子里搜集线索，冯非你和姜弛跟着陆谞上山。”


    冯非猛地抬起眼，眼中满是惊诧——沈秋和这话里话外，竟将他归为了陆谞的附庸！


    他总算看明白了。自己对沈秋和一路以礼相待、不敢怠慢，可对方却偏偏只对那个漂亮的新人另眼相看，根本就没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可是……又能怎样？


    沈秋和是高居百榜之上的玩家，是排名第十二的「驯兽师」，他身后站着的是「碎月十日」工会的王牌小队「旅团」，其队长更是一位预备王座。


    而自己不过是「夜烬黎明」工会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论实力、论身份，他都只能低头、只能居于人下。


    就连不满，都不能有一丝。


    冯非几乎咬碎了牙，眼底涨起一片赤红的恨意，却最终也只能从齿间艰难地挤出一声：“……是。”


    --


    沈栎和沈秋和走进土地庙，这里和数小时前他们离开时几乎没有区别。


    无脸的神像端坐在昏暗的房间里，不言不语不听不看，无喜无悲。


    沈栎不需要沈秋和多说什么，把倒插在香案里的蜡烛和香拿出来，抖了抖上面的香灰然后重新点燃，沉郁幽远的香味渐渐弥漫。


    香烟袅袅，沈秋和温如旭阳的目光在缭绕的烟气里更有一种似水的温柔。


    他笑意盈盈：“所以这个副本的谜境有固定的开启规则，燃香便是开启，把香熄灭也就意味着谜境关闭。”


    烟雾升腾间，周围的环境骤然一变。


    眨眼间，他们已经不在山神庙里了，而是回到了那个墙边长满荼縻花，对面放着神龛和神像的四方小院里。


    触发探索任务后再进入谜境，副本并没有把他们分开。


    沈秋和腰间骤然多了一条腰带，上面悬着一条卷起来的皮质短鞭。


    腰带皮质柔软、形制粗犷大气，与他一身清爽休闲的打扮有些矛盾，但四指宽的皮带勾勒出夺人目光的弧度，陡然让他温朗的气质变得的危险。


    与此同时，一对巨大的蝠翼在沈栎的身后无声伸展，玫瑰银剑出现在他手中。在视线无法触及的口腔，本就尖锐的两颗虎牙生长，在下唇压出两点浅浅的痕迹。


    “要帮扫晴娘摆脱现在的皮囊，也要拜山神，这是两件事。”沈秋和对上沈栎隐约泛着红光的双眼，“所以，沈栎，我要你‘清洗’这里。”


    他依然是那副冬日旭阳般温暖明亮的样子，却有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温和与锋芒矛盾而存，令人着迷。


    至少——沈栎单膝跪下，以一种绝对虔诚的姿态亲吻了沈秋和手边的鞭尾。


    铺天盖地的厚重血色从沈栎的翅膀上展开，笼罩住了他们二人的身影，也将所有不知何时出现在沈秋和背后的院子里的扫晴娘溶化在其中。


    无边的血色如浪潮，冲洗了这方小小的庭院。


    待浪潮退去后，荼縻花依旧摇曳生姿，扫晴娘再无踪迹，唯有神像。


    阴沉的天空好像晴了一点。


    血色变回沈栎的翅膀，成为驯兽师身后伸出爪牙警告敌人的凶兽。


    “有碎片掉落吗？”沈秋和问。


    沈栎摇了摇头：“没有日记。”


    沈秋和失笑道：“看来我们都还不够幸运。”


    “走吧，我们去——拜一拜这位，神。”


    他声音很轻，几乎是叹息着说出最后一个字。


    《关于夜燕没忍住吻了鞭子之后被驯兽师嫌弃剥夺亲亲一整个副本这件事》


    [求求你了][求你了][发财][加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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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拜山神（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