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把医保卡送过去。”


    或许是因为这次发生的一切确实令人措手不及，闵星泽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开口时，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城东医院。”


    姜野熙没再犹豫，收起手机，拿着医保卡往外走。


    这个时间典礼结束，所有的人都在朝着校外走去。


    姜野熙平时最讨厌这样拥挤的人潮，但还是攥着医保卡挤出校门，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


    “去城东医院，麻烦开快一点。”


    城东医院在老城区，距离学校有一段距离。


    医疗条件不太好，但胜在便宜，对闵星泽而言确实是最优选。


    一下车，姜野熙就快步走进医院，周遭拥挤的人潮伴随着窃窃私语声，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黯淡无光的。


    “请问闵舒兰在哪里手术？”


    少女皱着眉，显然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护士指了个方向，便又忙着去回答其他人的问题了。


    三楼的走廊一片空荡，白炽灯管在头顶偶尔闪一下。


    尽头的手术室亮着红灯，姜野熙顺着指引到三楼的时候，只见少年蜷缩在墙边，校服皱成一团。


    他抱着膝盖，后脑勺抵着冰冷的瓷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少年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有水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在下巴悬停片刻，又砸落在地上。


    姜野熙看着他颤抖的肩，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蜷缩在雨巷里的身影——


    原来有些人，连哭都是静默的。


    “闵星泽。”


    她在他面前蹲下，然后将手中的医保卡递过去，见他低下头没接，便有些哑然。


    猜到这个时候闵星泽大概没有心情说些什么，于是姜野熙扭头，把医保卡轻轻放在了他身边的长凳上。


    “卡我送到了，先走了。”


    身后的人依旧没有说话。


    医院的走廊突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


    监护仪的电子音，远处护士站的呼叫铃，全都退化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少年压抑的呼吸声在瓷砖墙面间轻轻回荡。


    像是被雨打湿的羽毛在空气中打着旋，又落在地上。


    姜野熙起身，身后传来少年几不可查的声音。


    “……谢谢。”


    她顿住脚步。


    闵星泽依然低着头，并没有看她，碎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似乎就连刚才的那两个字，都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但姜野熙似乎听到，自己在寂静之中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重新蹲下来。


    这次离得更近了些。


    “闵星泽，她会没事的。”


    少女微微带着烫意的掌心，握住了闵星泽的手腕，似乎想要凭借触碰传递来些许力量。


    而闵星泽浑身一颤，终于抬起头，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继续落下。


    “奶奶……”他一开口，带了几分哽咽，又只能克制着将泪水咽下去。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


    闻言，姜野熙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我知道。”


    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会没事的。”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影子。


    姜野熙银灰色的发丝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光，像是从黑暗中的一缕月色。


    闵星泽望着她，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见到姜野熙时的场景。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带着一身耀眼的光芒，闯进他灰暗的世界里。


    而现在，她又一次出现在他最无助的时刻。


    “姜野熙。”


    他声音嘶哑，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但也只是停顿了半晌，然后就没有了后文。


    姜野熙也默契的没有再说话，于是空气重新陷入了沉默之中。


    走廊的长椅很窄，姜野熙也没有坐，而是蹲在了少年的身侧，肩膀抵着闵星泽的。


    她能感觉到少年紧绷的肌肉逐渐在时间的流逝中放松下来，像是雪地里冻僵的小动物，慢慢找回了体温。


    消毒水的气味里混进了一丝柑橘香，是姜野熙早上随意喷的香水，此刻却莫名带来了几分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


    闵星泽猛地站起身，姜野熙见状，也紧跟了上去。


    医生推门而出，摘下口罩，鼻梁上沾着细小的汗珠，眼底几分疲倦。


    “你们是闵舒兰的家属？”


    “是，我奶奶怎么样了？”闵星泽等不及，率先开口，双眼通红，就连身体都在颤抖，显然理智已经到了极限。


    姜野熙转而牵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身边，镇定启唇：


    “医生您说。”


    医生点头，“病人是脑供血不足导致的晕厥，不过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你们不用太担心。”


    闻言，闵星泽的肩膀猛地松懈了下来。


    医生继续道：“你们去一楼办手续缴费吧，病人还要留在ICU病房观察一段时间，等到转入普通病房之后，家属就可以探视了。”


    “好，谢谢医生！”


    闵星泽答应完，下意识转头看向姜野熙，发现少女正望着他，嘴角挂着罕见的柔和弧度。


    走廊顶灯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像是落在琥珀上的星屑。


    “你看吧，我就说一定会没事。”


    那一点亮色，就如同在漫长寒夜之中，一点灼人的焰。


    闵星泽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太好了，奶奶没事。”


    姜野熙感觉到他的掌心冰凉潮湿，还在轻微地颤抖着，她默契的没有说话，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


    “嗯，走吧。”


    给闵星泽留了些时间平复心情，半晌，姜野熙才轻轻拽了他一下。


    “先去一楼办手续。”


    闵星泽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松开她的手，点点头。


    松开手那一刻，他有些不舍，指尖在姜野熙掌心留恋地多停留了一秒钟。


    走廊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只余下几分赧然。


    “谢谢学姐陪着我。”


    姜野熙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没事，擦擦吧。”


    然后就转身朝着电梯走去。


    闵星泽攥紧那包纸巾，半晌抿着唇，快步追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到了一楼。


    缴费窗口的护士递来长长的账单。


    “病人家属先交一下手术和病房费用，后续的用药得和主治医生商量之后再开。”


    闻言，闵星泽接过，看着账单上面的数字沉默了几秒，先递过医保卡，又低头操作手机支付。


    屏幕微弱的光映着他泛红的耳尖，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眼底的窘迫。


    “钱够用吗？”


    姜野熙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闵星泽点点头输入密码，支付成功的页面也跳出来。


    还好……


    还好还够。


    他回过头晃了晃手机，抿唇。


    “够用，不用学姐担心。”


    走出医院时天色已沉，路灯逐个亮起，在潮湿的柏油路上投下暖黄光晕。


    两人并肩走在老城区的街道旁，晚风带着小吃摊的烟火气拂面而来。


    “对不起，学姐。”


    闵星泽偏过视线，注视着姜野熙的侧颜，渐渐停下了脚步，清澈的眼眸中浮现出几分愧疚的神色。


    “今天又给你添麻烦了。”


    姜野熙侧头看他。


    少年垂着眼睑，睫毛在路灯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校服领口还留着被泪水浸湿的深色痕迹。


    她踢开脚边的小石子，满不在乎道：“这不是特殊情况吗，算什么麻烦。”


    见少年依旧抿着唇，姜野熙勾起唇角，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你要是真过意不去——那就陪我吃晚饭吧。”


    闵星泽怔怔抬头，看见少女眼底晃着细碎的笑意，像落进了路灯的光，璀璨而潋滟。


    姜野熙也知道闵星泽的性格，与其在这里扯来扯去，不如找个借口先糊弄过去。


    少年显然没料到这个要求，怔了片刻。


    见他这副呆愣愣的样子，姜野熙也有些无奈，先回过神来，伸出手在闵星泽的眼前晃了晃。


    “走嘛？我都有点饿了。”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不提还好，闵星泽的肚子也非常不合时宜的响了两声。


    他顿时有些尴尬，抬手摸了一下发烫的耳尖，才轻轻点头。


    “好，那我请学姐。”


    “不用，陪我吃就行了。”


    姜野熙也不差这一顿饭钱，于是继续往前走，琢磨着哪家小店看上去更好吃一点。


    闵星泽也抿唇安静下来，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一会儿偷偷买单。


    今天已经麻烦了学姐很多，他没办法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


    两人随意走进街角一家冒着热气的米线店，塑料帘子落下时，撞出清脆声响。


    闵星泽扭过头看着少女，她已经走到角落的桌子旁坐下来，哪怕她就在这里，仍然和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学姐，我帮你擦一下桌子。”


    他主动弯腰去拿纸，姜野熙本来想拒绝，然而此时，手机在口袋里面震动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见屏幕亮起裴雾的名字，就直接锁屏扔回口袋，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


    “要辣吗？”


    她指着墙上的菜单问，余光看见少年正用纸巾反复擦拭本就干净的桌面。


    “都、都可以。”


    闵星泽的指尖在桌下无意识地蜷缩，又显露出几分窘迫。


    “学姐决定就好。”


    点完单后的沉默里，姜野熙伸出手，支着下巴看他，目光染着些说不出来的专注，令人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