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骑马

作品:《江山掌中泪

    紫藤花架下的旖旎和那声突兀的刀刃声,在靖渝心底久久未平。接连几日,她总有些心不在焉。


    那日月洞门外一闪而逝的禁卫身影,以及林惟序瞬间锐利的眼神,扎在她心头,隐隐的不安感挥之不去。


    这日午后,林惟序并未如往常般带着兵书竹简出现,反而牵来了一匹马,是林惟序惯常所骑,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名唤踏云。


    林惟序站在昭华宫后开阔的临风台上,玄色劲装更衬得他肩宽腰窄,利落非凡。


    他唇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目光落在她身上,刻意驱散了那日残留的凝重:“殿下,兵法艰深,久坐伤神。今日,臣教殿下骑马如何?”


    靖渝正对着满池新荷发呆,闻言转过头,那双因连日心绪不宁而黯淡的眸子瞬间被点亮。她雀跃着站起身:“骑马?!”


    目光触及踏云那睥睨四顾的眼神时,恐惧令她下意识地后退,方才的兴奋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她退缩道,“那马……太高了,也太凶了……”她甚至不敢再看踏云。


    林惟序将她变幻的神色尽收眼底,那点小小的退缩,在他眼中非但不显怯懦,反而是惹人怜爱的娇憨。他眼中的笑意更深,是了然于胸的笃定。


    “殿下莫怕。”他迈步向她走来,走到踏云身侧。


    那匹桀骜的黑马认得主人,见他靠近,硕大的头颅竟亲昵地蹭了蹭林惟序伸过去的手掌,方才那股生人勿近的煞气收敛了大半,显出几分驯服。


    林惟序熟练地拍了拍踏云的脖颈,动作间带着与坐骑心意相通的默契:“踏云是臣的伙伴,看着凶,实则最通人性。”


    他转头看向靖渝,目光柔和:“殿下若要学,便从它开始。臣担保,它定稳妥护主。”


    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指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量感,此刻显得无比耐心和可靠:“来,殿下。”


    靖渝看着那只手,又看看踏云,心头的恐惧被信任感冲淡了些许。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将指尖小心地放入了林惟序的掌心。


    他的手掌立刻合拢,坚定有力地将她的指尖完全包裹,暖意传递过来,熨帖了她那颗不安的心。他引着她,一步步走向那匹高大的黑马。


    她仰着头,看着马背上那高得仿佛遥不可及的位置,刚刚被压下的恐惧又冒了出来,腿都有些发软。


    “别怕。”林惟序并未立刻扶她上马,一手稳稳地控着缰绳,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并未松开,反而自然地扶在了她纤细的腰侧。


    隔着夏日轻薄的云锦衫子,他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让她不由自主地轻颤,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臣。”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力量,在她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侧。


    “听臣的。”他扶在她腰间的手用力,带着稳稳的支撑和托举,“左脚,踩稳马镫。”


    靖渝几乎是下意识地照做,左脚有些慌乱地寻找着那马镫。她的心思全被腰间那只大手占据,心跳加快,脸颊绯红。


    她甚至没注意到林惟序是什么时候松开她的手,转而用双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腰。


    “对,踩实。”林惟序鼓励道,右手扶住鞍桥,“稳住。好,现在——”他话音未落,双臂骤然发力!


    一股平稳的托举力量从腰间传来,靖渝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如同被一股柔和的风托起,视野瞬间拔高!


    下一瞬,她已经稳稳地落在了马鞍之上!


    “啊!”她低呼一声,本能地俯身,双手死死抓住了鞍桥。


    身下是踏云温热的躯体,随着它一个甩头动作,马背的起伏感清晰地传来,让她绷紧了全身的神经,视野骤然开阔。


    “坐直,殿下。”林惟序沉稳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他并未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那手掌依旧稳稳地托着她的侧腰:“腰背放松,不必用死力抓着鞍桥。缰绳,轻轻握着,感受它,像握着臣的手一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整着她的坐姿,动作耐心而细致。指尖偶尔不经意地划过她紧绷的脊背或腰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和更深的红晕。


    “很好,就这样。”他牵起缰绳,开始引领着踏云缓慢地迈开步子。


    每一步的颠簸,都让靖渝的心悬起又落下。腰间那只大手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每一次晃动,那掌心都及时地稳住她的重心,消弭她的惊慌。


    她渐渐放松了死死抓着鞍桥的手,尝试着按照林惟序的指引,挺直腰背,感受着马匹行走时背部肌肉的律动。


    “对,放松,随着它的节奏……很好,殿下学得很快。”林惟序的鼓励适时响起,低沉悦耳,如同最好的定心丸。


    她紧绷的唇角慢慢扬起,眼底的惊慌被小小的得意取代。


    临风台宽敞平坦,林惟序牵着她,一圈又一圈,步伐渐渐加快到平稳的慢步。靖渝的脊背越来越挺直,身体也越来越放松。


    接下来的几日临风台成了靖渝最流连的地方。


    林惟序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从最基础的控缰、平衡,到如何用腿和重心微妙地引导马匹转向、停止。


    他的讲解清晰,示范精准,每一次在她动作有误或身体不稳时,那双沉稳有力的手总能及时出现,或轻轻扶正她的肩膀,或稳稳托住她的腰背,或在她因马匹突然的小动作而惊呼时,及时攥紧缰绳稳住局面。


    到了第三日午后,靖渝已能熟练地独立控着踏云在临风台上小跑。


    她今日换了一身更利落的骑装,窄袖束腰,石榴红的云锦上用金线绣着大朵盛放的缠枝牡丹,衬得她肤白胜雪,明艳照人。


    “惟序,你看!”她声音带着满满的兴奋和自信。


    她一夹马腹,手中缰绳微抖。踏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愉悦和信任,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四蹄发力,速度骤然提升!


    风,瞬间变得猛烈起来!那身石榴红的骑装被风吹得扬起,金线绣就的缠枝牡丹在疾风中尽情怒放,宛如一团流动的烈焰!


    她乌黑的长发挣脱了发簪的束缚,如泼墨般在身后飞扬,几缕发丝拂过她因兴奋而染上红霞的脸颊。


    就在这疾驰之中,她竟大胆地侧过身,回眸看向一直策马紧随在她侧后方守护着她的林惟序!


    那一瞬间的回眸,仿佛被时光定格。


    “吁——!”林惟序勒紧了缰绳,他座下的栗色马顿住脚步。


    他看着前方那个在风中肆意绽放的火红身影,看着她回眸时的璀璨光芒,一股悸动直冲头顶。


    他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隐现,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好几下,那句几乎要冲破喉咙的“靖渝”,被他用尽力气、死死地咽了回去,灼烧着胸腔。


    他只能定定地望着她,惊艳、赞叹、骄傲、还有要满溢出来的宠溺。那目光灼热,仿佛要将她此刻飞扬的身影烙印在灵魂深处。


    靖渝并未察觉他的失神,她畅快地笑着,一勒缰绳,踏云在她娴熟的指令下稳稳减速,最终停在了临风台边缘。


    她微微喘息着,脸上是运动后健康的红晕,眼中的光芒璀璨夺目。


    她转过头,脸上带着纯粹的得意和期待夸奖的神情,再次看向林惟序,兴奋道:“惟序!你看!我做到了!我能自己骑了!”


    林惟序强压下心头的汹涌激荡,策马缓缓靠近,脸上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意:“臣看见了。”


    他停在她身侧,深情地看着她,温柔地赞许道:“殿下天资聪颖,学得极快。比臣当年初学时,强得多。”


    靖渝被他夸得心花怒放,眉眼弯弯。


    夕阳沉落,晚霞瑰丽。晚风骤然转凉,吹拂在汗意涔涔的身上。


    “阿嚏!”靖渝被这凉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林惟序立刻察觉到了她的瑟缩。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便走到踏云身侧。没有任何迟疑,他抬手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玄色的外袍披风。


    带着他体温的披风,密实地裹住了靖渝微凉的身体。只露出一张因疾驰而泛红、此刻又因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亲昵举动而更添红晕的小脸。


    暮色四合,光线昏暗。林惟序站在马下,仰头看着她。


    “殿下若冷,”他深邃的眼眸锁住靖渝,里面翻涌着某种压抑已久的炽热情愫,用那沙哑得惑人的嗓音,清晰地吐出后半句:“臣怀里……更暖。”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这句低沉而滚烫的话语,和那双在暮色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靖渝脸颊上的红晕迅速蔓延,一直烧到耳根。她下意识地垂下眼帘,试图遮掩着慌乱和羞怯。


    指尖攥紧了包裹着她的披风,却清晰地触摸到一处异样的凸起——那枚林家祖传的玉佩!烙在了她的指腹,也烙进了她的心底。


    这是林惟序的印记。是他从不离身的秘密,是他身为天策上将之子的责任与荣光,更是他此刻站在她面前,将带着体温的披风裹住她,说出那句石破天惊话语的全部底气。


    靖渝攥着披风的手指收得更紧,心口那只小鹿早已撞得头昏眼花。


    寂静的暮色笼罩着临风台,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融。仿佛在白昼与黑夜交替的刹那,光与影偷尝了那份他们不曾宣之于口的亲密。


    晚风终于再次流动,带着荷花的清芬,拂过靖渝红透的脸颊,却吹不散那弥漫在彼此之间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