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残疾受沦为替身后

    楚嗣霜的影子落在纪悲声身上,仿佛永远都消解不掉的阴翳。


    他惶然地抬头看着对方,脑中的弦忽然一紧,已猜到对方要做什么,本就苍白如纸的面上更无血色。


    他试着推开对方,却只像蚍蜉撼树般无力,反倒被扯着发带缚住双臂,失去了最后反抗的机会。


    纵然楚嗣霜是病初愈,却也不是他命薄如纸的残躯能够抗衡。


    肌肤接触到冷气时微微颤抖,被寒气沁得泛起一层红。


    仓皇之中纪悲声死死闭着眼睛,含恨别过头去,无论对方怎样逼迫,都始终未出一声。


    鹅黄色的纱帐在眼前晃着,光线忽明忽暗,他不肯睁眼去看楚嗣霜覆着薄汗的额,更不肯面对他与对方的接触。


    他只是一个双膝之下毫无知觉的废人罢了,他本应该清苦而平淡地过完未来的日子。


    怎么会落得如今一个比那阁中小倌还狼狈的处境。


    楚嗣霜玩味地盯着对方,眸中映着那人泛红的肌肤,白得像雪。


    某些时候,的确是与他的阿岚不同。倒是如今这幅模样,瞧起来脆弱着,让人生出凌虐的心思。


    对方纵然奋力抵抗,却被双腿连累,最终也不过被自己摆弄,屈辱地雌伏于此。


    楚嗣霜挑起他额上一缕发丝,俯下身直勾勾数着对方的睫毛。


    像他,却不是他。


    不过没关系,只要像他便够了。


    这张脸、这副身子,就足够他饮鸩止渴,一醉方休。


    就在临近极限时,楚嗣霜手指强硬地撬开他紧闭的唇齿,逼他开口。


    “别这么死板,说句话。”


    纪悲声颤了颤睫毛,缓缓睁开眼,眼眶鲜红,连同眼白布满血丝,裹着盈盈的泪。


    他面上神情分明是被眼前人牵动,眼里的凄怆却不加掩饰。


    “陛下希望我说什么。”


    他随着身后动作颤了颤,这才哑着嗓子,发出一声比哭还落魄的笑音。


    眼角的一滴眼泪也骤然失去屏障,顺着高挺漂亮的鼻梁滚下来,重重砸在床褥上,落下一片幽暗的深痕。


    纪悲声浑身一颤,垂颈低下头去。


    楚嗣霜看着他光滑的脊背,手指慢慢从凸起的脊骨移到肩头,顺手撩起他一缕长发,余光里,却发现有什么在缓缓滴落。


    猩红,刺鼻。


    触目惊心,接连不断。


    他顿时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骤然失了兴致,掰着纪悲声的面转过来。


    本就瘦弱的男人唇边不断涌出鲜血,苍白的面几乎透明。


    楚嗣霜仓皇地裹上寝衣,失去理智一般冲殿外大喊:“传太医,快去!”


    “纪悲声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好看!”


    宫中一片兵荒马乱。


    来往端水传药的下人来来往往,忙得脚不沾地,阖宫上下都知道这位性情大变的陛下身边多了个男宠。


    男宠孤僻漂亮,却是个清高性子,进宫第一日便咬舌自尽。


    当真是个不知好歹的。


    “就是,要我说啊,贵君殿下日夜盼着陛下垂青,求了那么多日都求不来的美事,让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山野村夫落到了,还要寻死觅活。”


    二三太监宫女躲在角落里闲话,其中一个太监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听说还是个双腿残废的,啧啧。”


    另一宫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运气这般好,还敬酒不吃吃罚酒要自尽,真把自己当……”


    “说够了吗。”


    几人聊得热络起劲,忽然听得一尖细嗓音扬声喝道。


    几人霎时出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转过身,齐刷刷跪了一地。


    “元公公……”


    大太监笑里藏刀的表情挂着,眼神冰冷地扫过一众宫人,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咱家来传陛下旨意,凡是妄议纪小郎君、妄议皇家事宜的,都该死。”


    元齐狭长的上挑眼眯了眯,对着身后整装待发的侍卫侧过脸,眼神没有一分多余情绪。


    “还不动手?”


    几个宫人立即慌了神,连哭带喊,无比吵闹。


    若是遇到旁人还好,可他们几个偏偏倒霉,遇到这位陛下眼前的红人,元齐。


    元齐在宫中侍奉多年,略大陛下五六岁,说是看着皇帝与君后长大的也不为过,陛下自然对其格外信任。


    宫中下人间早有言语,说在宫中见元公公,几乎同见陛下。


    如今见元齐口口声声说着陛下旨意,其实是自发要维护这位纪小郎君。


    对方连出身显赫的贵君都毫不在意,却唯独对他如此挂怀。


    纪悲声究竟有什么不同。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人早已无缘得知。


    望着被拉下去下人涕泪横流、几乎失禁的模样,元齐嫌恶地在鼻前扇了扇,吩咐一旁的义子:“走吧,臭虫都清了,还在这吹冷风作甚。”


    义子谄媚地应了声。


    元齐望着大殿里灯火幢幢,兀自叹了口气。


    他本来也不理解皇帝为何如此心急,直到那时瞧见那位的面容。


    哪怕闭着眼,哪怕憔悴苍白,他也惊得几乎晃了晃神。


    太像了,太像已故的君后殿下了。


    眉眼,骨相,连颈上小痣的位置都那么像。


    他惊愕之中,却对上皇帝沉默的神情。楚嗣霜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像,但不是他,甚至可谓来路不明。


    元齐神色慢慢平静下来,目光在被褥下瘦脱型的腿上逡巡片刻,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从秋猎遇险、纪楼岚罹难失踪那日起算,至今不过一月有余。


    皇帝的伤至今未痊愈,纪楼岚当时可是摔下山崖,伤势只会比皇帝更严重。


    除非纪楼岚真如话本里写的那般得高人相救,否则怎么看,都对不上。


    元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一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兀自行礼退下了。


    殿外候着的义子投来好奇的目光,被他一记眼刀杀得百转千回,不敢多言。


    宫中向来忌讳多言,何况陛下自苏醒后便愈发暴戾。


    余光里盯着表面老实的义子,元齐幽幽叹了口气。


    即使是他,如今也要担惊受怕,忧心这项上人头了。


    -


    殿中,纪悲声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


    他咬舌时不留余地,好在体弱力气不大,并未伤及根本,前日由着太医好一顿劳心费力,才勉强称得上一句如初。


    如今口中垫着棉麻似的料子,使不上力气,伤口糊着层苦涩药膏,从唇舌到胸腔染得尽是苦味。


    楚嗣霜走了,兴许是上朝去,现在偌大的寝宫只留下他一个人。


    纪悲声缓慢地直起身,看了一眼周遭。不借助轮椅或是轿子,他根本无法移动,眼前钩着金丝的帷帐轻若无物,却比天地间最顽固的囚牢还要强横。


    他根本无力逃脱。


    听到榻上的动静,从廊外转进一个年轻宫女,细心地观察过对方的状态,随即备上温水,双手捧着,恭敬地递给纪悲声。


    “公子请用。”


    纪悲声接过茶盏,并没有饮下,只是伸出食指沾了沾,一笔一划在桌面上写字。


    他不知道宫女是否识字,也没报太大希望。


    【能为我寻架轮椅吗。】


    他的字温润而有风骨,当真是应了那句字如其人。


    宫女蹙眉,歪着脑袋辨认片刻,实诚地摇了摇头。


    “陛下要奴婢好生照料公子,公子还是好好休息几日吧,想来过几日也能早些见到贵君殿下。”


    “未来也是同一片屋檐下的主子了。”


    【贵君?】


    纪悲声愣了下,情绪隐约有些恍然,随即又在桌上追问。


    宫女眨巴眨巴眼,“是呢,贵君殿下是当朝宰相之子,半月前刚刚入宫。”


    闻言,纪悲声垂眸思忖。


    倒是没想到这皇帝并非一心一意的,如此倒也好办。


    他想要出宫,伺机借这位贵君殿下的力便是了。


    宫女看着他一副心结不解的模样,只当对方对皇帝有情,终是不忍地开口宽慰他:“公子不必难过,陛下纳贵君入后宫,也只是同宰相大人逢场作戏,以度难关罢了,若说喜爱,还是……”


    “哪来多嘴的丫头!”


    宫女话还没说完,就被殿外大摇大摆闯入的年轻男人打断。


    对方一身粉衣,生得风流眉眼,倒是流连花丛的模样,只是周身矫揉造作的姿态,非但没增添气度,反而叫人不忍直视。


    他身侧乌泱泱跟着一群宫人,个个是庸脂俗粉,反倒衬得粉衣男人出挑不少。


    如此大胆地在宫中拉帮结派,兴师动众情形,自然吸引到纪悲声的注意。


    他掀开一寸遮挡视线的帘子,眼眸转过去,手上不徐不疾的动作似乎刺到那男人。


    一时让对方忘了,自己才是来挑衅的一方。


    “茗朱,擅闯陛下寝宫,你当真不要命了。”


    宫女嫌恶地皱了皱眉,替不能言语的纪悲声斥回去。


    茗朱趾高气扬地瞥了她一眼,手中半月似的扇子晃了晃,“啪”一声合拢。


    “瞧你这贱模样,照顾两天倒还认主了。”


    “听说陛下新收了位容貌上等的男宠,奴婢替贵君殿下来探望一二,只是不知……”


    他面上挂上几分讽刺,刻意加重了“男宠”二字的读音。


    “从前君后殿下深得君心,罹难之后数一数二的只剩下贵君殿下,如今却被这位新人抢了圣宠,倒也不知……可否是个妖媚惑主的东西。”


    “茗朱!”宫女恼怒,伸开手臂挡在他与纪悲声之间,“你骂我便罢了,休要过分!”


    “我不与你计较,”茗朱打量着,见纪悲声半晌不作声,只当他胆小怕事,便迫不及待上前,一把推开宫女,“倒是让我瞧瞧这新来的小郎君姿容……”


    他话说了一半,便卡在喉咙里,“咳咳”两声也没吐出只言片语,只是活见鬼一般瞪大双眼。


    帘后,纪悲声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对方这样,不知是认得他,还是认错了他。


    他倒是期待能从茗朱嘴里听到些关于自己的信息。


    可惜天不遂人愿,茗朱的脸憋得通红,血色又一点点褪下去,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宫女瞧着他样子便恼火,倒也不怕对方,叉着腰赶人。


    “还不快走,扰了公子清净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茗朱恨恨,不忘啐她一口,呈口舌之快:“阿翠,你又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的死鬼主子卖命,真真蠢得好笑……”


    他没听到阿翠的骂声,先听身旁人呼啦啦跪了一地、衣袍割裂空气的闷响。


    “……奴等见过陛下。”


    独留下一个茗朱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而帐中,纪悲声方才收住最后一个尾钩,闻声惶然抬起头来。


    湿润的字迹在深褐色的桌面上发亮。


    楚嗣霜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茗朱,径直走过来,垂下眼眸。


    纪悲声本祈祷对方瞧不见,余光里,那水渍还亮着,是最得力的罪证。


    【阿翠,你可了解君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