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甜腻浓郁，带着一股不怎么令人愉悦的**气息，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


    四周一片死寂。


    淮南月刚进副本。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屋子正中，残烛给四周的实木家具拖出忽深忽浅的影子。


    一月前，自己在家中关灯准备睡觉，眼睛一闭一睁就莫名其妙被传到了这个鬼地方，并一口气过了五个副本。


    这是第六个。


    下前几个副本时，都有另一个经验丰富搭档陪着，而今那搭档临时去了另一个副本。


    愈演愈烈的血腥气实在令人不适。


    淮南月蹙了蹙眉，低下头，看见地上躺了一个NPC。


    男人四仰八叉地横在自己面前，胸前破了一个窟窿，已经丧失全部气息，不知死了多久。


    ……真是好样的，一进来就和个死人大眼瞪小眼。


    “铛——”


    不知从何而起的飘渺钟声冷不丁闹了鬼，咋咋呼呼敲了七下。


    意味着现在是副本时间的晚上七点。


    淮南月眯起眼，正打算蹲下来充业余法医，验一验死尸，忽然听见门边一响，紧接着，外边噔噔噔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撑着膝盖缓了几口气，继而忙不迭道：


    “大人怎么跑这儿来了？其余大人皆在花厅里呢，当心血污冲撞了您。琏二爷死得蹊跷，老太太说了，您几位神探不必操之过急，查细了查准了才是头一样。”


    琏二爷，荣国府大老爷的嫡长子贾琏，身份尊贵。


    听这丫鬟的口气……死者是贾琏，而玩家们是贾府聘请来的侦探，为了查明贾琏的死因？


    淮南月掀起眼皮，松松朝小丫头看去。


    她的瞳眸颜色不深，被烛火烘烤成暖色。


    “是么？”她淡声问。


    “是呀！”小丫头很着急，“大人快随我来罢，太太奶奶们都在花厅里，立等着见您呢。”


    淮南月不紧不慢地“哦”了一下，却没下一步动作。


    小丫头都走到门边了，又倒转回来，语气拔高了几分，眼见得急眼了：“大人是有何顾虑么？为何还不动身？”


    淮南月的视线自上往下扫，施施然扫到小丫头的脚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她嘴一张：“因为你是鬼呀。”


    ……地上压根儿没有属于小丫头的影子！


    这个副本开头不合理的地方有点多。


    其一，贾琏既死，阖府却不闻哭声，屋内连白布也没挂一条，这小丫头穿得还挺水灵，头上别了两根钗子。


    其二，案发现场居然没人守着，贾琏的尸体就这么**裸摊着。更别提贾琏她爹娘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所以……现在八成不是真实场景，自己大概是入了幻境。


    “因为你是鬼啊”六个字落下，小丫头的脸九曲十八弯，最后弯成了调色盘，一半是被拆穿的困窘，一半是不属于人的凶神恶煞。


    她跺了跺脚，冲着淮南月猛扑过来。


    没扑中。


    小丫头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在半道消散成了水雾。


    淮南月被水雾迷了眼，再度回神时，只见身边的场景已经切换了。


    她此刻身处一间院落里，头顶是露了一半脸的上弦月，脚下是沾着青泥的砖石。


    周遭围了一圈儿玩家，一大半都尚未清醒，正迷迷瞪瞪地跟着一个NPC往院门外走去。


    院门大开，外头黑乎乎一片，像极了怪物门牙的豁口。


    淮南月蹙了一下眉，拍了拍身边某个玩家的肩，却见那玩家步子未停，压根儿没反应，仍旧机械性地拖着脚，亦步亦趋地往院门的方向迈。


    ……看来这是副本给玩家的第一道考验，不受外界干扰。就算给这玩家降龙十八掌，她也不会清醒过来。


    不过能进中级副本的，大多是有经验的老手，应当很快能在幻境中发现异常。


    淮南月这么想着，果然看见人群中陆续有玩家停下脚，双眼恢复焦距。


    最终，机械性迈出院门的只有两人。


    “啊——！”


    院门外的黑雾霎时间将他俩吞噬了，院内众人只听见了两声叫魂似的、极其痛苦的哀嚎。


    “死了？”人群中有人颤颤巍巍地问。


    “死了吧。”另一个人缩着脖子搓搓胳膊，“一上来就整这种会死人的考验……这副本难度好像有点高。”


    “所以咱们现在怎么办？”


    “八点会有NPC来引路吧？咱们不如来盘一盘逻辑，交换一下信息？我看这个副本人不算少。”


    ……确实。淮南月想。


    八个人死了俩，还剩六个。


    人一多，副本内的情绪就往往没那么纯粹了。因为副本的总积分是定量，贡献多者瓜分得多。


    极端一点，难保不会有人在最后关头把所有人杀了，然后独吞积分。


    淮南月那惯常淡漠的眸光在人群里轻轻扫过。


    除掉自己外，还有俩小姑娘，一个年轻女子，外加俩神情不耐烦的壮汉。


    淮南月并不习惯出头，倒是那年轻女子率先发了话：“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过了十来个初级副本和五六个中级副本，来这儿已经两年了，经验比起众位应该还算丰富，可以看到刚刚我也是第一批清醒过来的。你们可以叫我涂姐。”


    “大家先做自我介绍认识一下，然后再来同步一下副本信息吧。我刚才听见幻境里的小丫鬟说死者是琏二爷，不知道大家听到的跟我是不是一样。”


    年轻女子扎着利索的低丸子，说话中气十足，白衬衫黑西裤，穿得像是职场精英，下一秒就能去联合国参会的那种。


    俨然一副领导者的姿态。


    其实队伍里有这么一号角色会令大伙儿省心不少，但那俩壮汉显然不是很服气。


    其中一个光头的一拍大腿，率先阴阳怪气地嚷嚷开了：“哟，也就过了十多个副本，跟多了解这儿似的。”


    另一个纹着花臂的一唱一和：“别说了，或许人家真的很有本领，现在积分已经几百万了，一出手就是几十个道具呢？诶，前一阵不是出了个最强新人王么？说不定就是她。”


    “你忘啦？最强新人王来这儿才一个月不到，她说她来一年多了呢。”


    “嚯，我都快忘了，最强新人王是谁来着，白月是吧，人十天过五个副本，都没怎么骄傲，轮到咱们这位‘涂姐’，就开始拿架子了。谁不知道谁是领头的谁贡献大，能拿到的积分更多？您商量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打算当领导了，还有没有点公平可言啊。”


    “最强新人王”淮南月眯了一下眼。


    一月前，在过第一个副本时，自己表现出众，被系统评为了最强新人王，全服公告，自此吸引了无数异彩纷呈的目光。


    不过能将她人脸与名字对上号的玩家并不多。很显然，在这个中级副本里，没人认识她。


    这个节骨眼上起内讧不是一个好选择，领头的也未必能拿到最多的积分，一切还是得看副本内的表现。这俩男的纯属没事找事，还把自己的名号当枪使。


    淮南月抿了一下唇，上前一步，忽然搭上了年轻女子的肩。


    “没事，涂姐，他们想要公平，我们给他们公平。”淮南月的嗓音清淡，说话毫无情绪起伏，“投票吧，选出谁是领头。我投涂姐。”


    俩小姑娘随即蹭地伸出手，指向年轻女子：“涂姐。”


    淮南月挑了一下眉，心道这俩小孩儿还挺机灵。


    “你们再投也没意义了。”淮南月冲着那俩壮汉耸耸肩，“还剩三个人，自己不能投自己，所以你们之中的某人最多获两票。”


    “我，日！”光头男愤愤啐了一口，大概看出淮南月不是好惹的，到底没再上蹿下跳，拽着花臂男跑去了院子另一边。


    余下几人开始盘逻辑。


    “在幻境里，我先是看到一个男NPC躺在地上，胸口破了一个窟窿，然后过了会儿，就有一个小丫鬟跑过来让我去花厅。”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抱着胳膊说，“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也是这样。”


    “对对对！”另一个穿白裙的小姑娘轻声细语地接话，“和我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那个丫鬟还说什么，琏二爷死得蹊跷，老太太请了神探来什么什么的。所以……贾琏死了，贾母请侦探来探查他的死因，而我们正是那群侦探？”


    涂姐沉思片刻，点点头：“副本任务很有可能是摸清贾琏死亡的真相。大观园的副本boss向来是女性，所以这应当不是贾琏的副本，而是和他相关的某位女性的。那女子因不知名爱恨情仇杀了贾琏，执念深重，成为了副本boss。”


    高马尾掰着手指头数起了人：“和贾琏相关的……首先凤姐肯定算一个，平儿也算一个，还有谁，尤二姐、多姑娘？”


    “还有很多，比如说丰儿、鸳鸯等等。”涂姐道，“不过现在信息太少，咱们在这儿猜也没意义，不如等八点吧。诶，看你俩年纪都不大，成年了么？”


    “没呢。”高马尾撇撇嘴，“还在读高中，正跟数学搏斗，眼睛一闭一睁就来这儿了。好在对《红楼梦》还算熟，熬过了十来个副本。我俩一个高中的，来这儿后又进了同一个公会，也算是有缘。”


    “你们进公会了呀。”涂姐挑眉问，“进的哪个？”


    “有幸进了‘你说的都队’。”


    淮南月：……


    “你说的都队”是国服第一大公会，会长秦问川和自己挺熟，曾一块儿下了四个副本，并把自己也拐了过去。


    所以……这俩姑娘是自己素未蒙面的队友。


    而后，淮南月便见涂姐转过脑袋，颇为期待地盯着自己，眨了眨眼，问：“你呢？有加什么公会么？”


    淮南月：……


    倘或实话实说，估计又要和那俩小姑娘聊上一阵，回答上一大片“你啥时候进公会的”“公会里排第几”“见过咱会长么”诸如此类的问题。


    挺麻烦的。


    淮南月很怕麻烦。


    于是淮南月摇摇头：“没。”


    涂姐却眼睛一亮：“诶，假如你不嫌弃，可以来我公会呀？我刚组的，你来了就是元老！虽然是个小公会，但咱们可以一起陪着它长大呀，到时候发展成大公会，多有成就感呐。”


    淮南月正准备婉拒，忽见天边白光一闪，飘渺的钟声继而三百六十度环绕着响了起来，结结实实敲了八下。


    不远处陡然出现了一扇木门。


    木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竖着两个髻的、丫鬟打扮模样的NPC提着灯，婷婷袅袅迈出了屋。


    她穿着素白的丧服，脸上泪痕未干。抹着蔷薇硝的脸被手中的提灯映得沟壑横陈，黄白一片。


    “大人们久等了。”她哑着嗓子道，“老太太有请，诸位大人请随我来。”


    开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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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是谁杀了贾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