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两自东市悠到西口，米面粮油也买的差不多。大包小包的东西收进灵戒，挤得化作小孩的虫妖吱哇乱叫，她干脆管他叫“知娃”。


    知娃的头顶霎时亮起荧光，被她这随口叫的名字犹如王者金标悬浮，原光滑没痕迹的脑门上多了一瓣红点。


    两人面面相觑。


    知娃似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哭喊吵得更严重了。


    石小瑶忙从灵戒退出，扭头便见顾然贴心地扛起她刚买的菜种，闷出细汗的脸此时格外眉清目秀。


    这才是好孩子。


    两人折返往山门走，一路走走停停。


    看几眼巡街的银面黑衣壮汉，听听倚在栏杆的公子小姐对诗弹曲，石小瑶有种纨绔附体的既视感，忙收回视线，目光沉静。


    跟在身后的顾然丝毫没发现她刚孩子般好奇打量的表情，只因心神全放在催眠自己不饿一事上。


    刚路过的那家羊肉汤锅，老板属实营销鬼才，特意打了后厨的窗户压了起风石。顾然一路嗅着鲜辣肉香，躬身捂紧肚子，好在它这时算靠谱，识趣地安静没再让他丢一次脸。


    “这位……姐姐，买支花吧。”


    石小瑶刚转过街角，便衣袖被一瘦弱小孩扯住，手心攥着一支最是常见的野花，许是采摘时间太久，有些蔫吧。


    “多少钱。”她冷声问道，不是她不可怜孩子，只是同情心不是这么用的。


    “一个……”小孩见她扭头，先是被她眉尾一道细长红纹吸引，待发丝遮住才转移看向那双眼睛。


    冷幽幽瞧得他害怕，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石小瑶拍了拍已经干瘪的荷包，倒出几枚铜币，挑了个旧些的递过去。


    “顾然，拿花。”


    小孩忙摇头收回花，“不……不不……不是铜钱。”


    顾然探出的手尴尬地悬在那，“那是要一个什么？”


    “一个馒……馒馒头。”


    “馒头也是一个铜板。”石小瑶转过身细细打量起这小孩，“你能走。自己拿钱去买。”


    小孩紧张吞咽口水，“他们不卖我。”


    “为什么？”


    小孩眼睛开始乱瞟，结巴说，“可，可能嫌我臭……影响，他他生意。”


    “撒谎。我不买了。”石小瑶抽回衣角，招呼顾然跟上。


    小孩愣在原地，见人真不停，忙追上，“姐姐！姐姐！”


    “别乱喊！谁是你姐姐了！”顾然忽然变脸，手疾眼快挥开小孩要抓的手。


    “对不起……老板不卖我，是因为，因为……”小孩脑袋垂得极低，“我是扫把星。”


    石小瑶连忙跳开两步，她缺钱，急缺。


    封建迷信要不得，但这都修仙界了，这玄乎倒霉的玩意有极大概率是真的。


    小孩见她动作，眼泪啪塔啪塔往下砸，“我不是……我真不是扫把星。”


    “姐姐哥哥你们……你们就当行行好，买我花吧……我真的好饿……呜呜……”


    石小瑶听得头都大了，知娃哭完小孩来哭。今天什么日子，这么多泪，她又不是宝玉，哭给她干嘛？


    她掏出一块帕子，给顾然递眼色，那家伙这会跟挂机似的，呆愣定在那静静看着，被她不轻不重拍了一掌才回神。


    顾然表情柔和不少，接了帕子背身，蹲下身给小孩擦眼泪，“哥哥给你东西吃，你别哭了好不好？”


    他心底庆幸自己随身带着帕子，不然，他都没用师尊帕子擦过泪，这陌生小孩就先他一步用上了。


    石小瑶看他态度变化极快，面露不解，但一想起他那毫无规律的黑化值，顿时释然。


    “师尊，你还有米糕对吧。”顾然压低声音，“我看到你买了藏灵戒里。反正都凉了，师尊也不爱吃……”


    石小瑶被他问的表情一僵，不情不愿从灵戒里拿出那两被压瘪的米糕。


    哇塞……这死孩子故意的，他今天不是被人冲散走失，是躲着看她着急！


    顾然见她递来了两个米糕，话堵在嗓子眼。


    原来不止给顾檀留了一个，他还以为两种口味是单考虑到他买的……


    石小瑶若是知道他想法定要叫冤。总共去两次米糕铺子买了五个米糕，前两个瘪了凉了，他吃的是后两个，现买的。


    他心里乱做麻线，手上动作也跟着乱，擦着她小指匆匆将米糕甩给小孩。


    没事的，反正他让师尊拿出来了，还拿给旁人吃了，顾檀照样没有米糕。


    只有他有，是他独一份的。


    顾然这样安慰着自己，双手交叠，拇指不停在手背摩挲，心渐渐平静下来。


    小孩吸了吸鼻子，仰头发自内心说了句，“大哥哥真好，哥哥姐姐都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石小瑶听得心尖猛颤，这话说的活像flag。


    孩啊别这样！俺们是坏人啊！反派啊！


    【未来的反派，现在是正道。】


    0809出声纠正。


    它不提还好，一提她鸡皮疙瘩起一身，忙抖了抖，立马感觉自己未来凄凄惨惨戚戚是怎么回事？


    顾然倒是听得眉开眼笑，“嗯，借你吉言。”


    哄好小孩，顾然替她拿着那束白花，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生怕又来个突然扯她衣角的。


    好在一路无事，两人顺利抵达山门。


    正逢看守的弟子下山值岗，一男一女遥遥便冲石小瑶行礼，“四长老。”


    石小瑶嗯了一声，跨步迈进结界，抛出留山剑踩了上去，转身朝顾然伸手。


    青苔攀附的山门框住的莹白波纹流转，顾然站在那头街市一片灯火阑珊，手捧弯斜低垂的白花，


    呆呆仰头看她。


    石小瑶没来由想，要是有相机就好了，这构图这小脸拍下发博怎么着都得几千点赞吧。


    顾然站在山门这头，他看不见师尊，只能瞧见蜿蜒向上的石阶。


    石阶上还有几只打盹的猫儿，嬉闹声响中，几个蹦蹦跳跳下山的外门弟子背着箩筐，商量各自采买去向。


    其中一个叫王梧的和顾然多次搭伙上下山相熟，冲他招手。


    见顾然不理他，有些纳闷，这家伙发什么呆呢？


    顾然盯着石门，他莫名觉着，师尊向自己伸手。


    在值守两人疑惑的眼神里，他忐忑抬手，和往常不同，他的手穿过一道波纹，稳稳搭上有些发凉的手心，被拉了上去。


    王梧见青绿灵光一闪，随即反应过来。顾然平日虽山路走得多，可人家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内门弟子，许是顾长老来接人了。


    唉——怎么他就没顾然那运气呢？


    顾然愣愣看着相握的手。


    是真的。师尊，真的在等他。


    “站好没？”


    脚下云雾缭绕，还能看到点点萤火，山门处的阵法原是将人直接传送至万米高空。


    顾然不自觉放轻呼吸，拽紧她衣角，“好了。”


    “自己抓紧。”


    “嗯。”


    他眼睛不自觉盯着被勒扯出的身形，怪不得他背着那么轻，师尊一直那么瘦吗？这么明显的事，居然还得站到她身后靠那么近才能发现。


    那他一直不会御剑飞行，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突然冒出的想法像是一根豆苗，迅速借着他心里藏着的那圈栅栏生长。


    顾然为了理清头绪，试图剥开那不成熟的想法，抬手，终是看清那栅栏围着的东西。


    他低头轻轻抵在那人后背，轻笑出声，手掌不自觉抓紧更多布料。


    顾檀说得没错，他真蠢，蠢到现在才知道。


    石小瑶纳闷，这孩子一天天傻乐啥呢？


    【顾然黑化值-5】


    系统提醒来得猝不及防，她猛然吸气，听他笑声戛然而止，无奈长叹。


    算了，太快入魔也不见得是桩好事。


    顾然见她没说什么，大着胆子抓得更多，手指关节离那片纤细只一厘，没忍住碰了碰。


    石小瑶腰间一痒，下意识偏躲，剑也跟着偏。


    顾然没站稳，恐惧下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登时伸手搂紧。


    他眼睁睁看着白花坠入云层没了踪迹，有些可惜，不过小臂传来的温热让他可惜的情绪随风散干净。


    这花，掉得真好。


    这下，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扣紧双手了。


    石小瑶将剑调回平稳，咬牙恶狠狠警告，“再乱动，摔不死你。”


    顾然头抵着，闷声答应。


    “别搂那么紧！”


    “哦。”


    顾然手臂稍微松了松，言简意赅解释，“我害怕。”


    石小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害怕还捣乱，熊孩子一天天闲出屁了。


    没用多久时间，便到了青竹峰。


    石小瑶催促顾然下去，见他虚弱地趴着她慢慢滑下去，有些担忧未来的教学。


    恐高的魔尊，说出去谁信。要是被人知道是她教出来，岂不是惹人笑话！


    等他站稳，石小瑶一股脑将灵戒东西倒了出来。


    趁还有点时间，她得去接事堂看看有没有赚钱的任务，不然真要站山口喝西北风了。


    顾然见她要走，心慌伸手拽出，给人扯了个踉跄自剑上摔下。


    “对对对不起……我，师尊我不是故意……”


    “……”


    不是故意的你扯我干嘛啊！


    石小瑶心里吐槽着，抻着他手臂站直，一句话也不说踩剑飞远。


    怀里的触感消失，顾然突然有些……怅然。等回过神，只瞧见月光下那道熟悉的人影缩小。


    刚从重物下挣扎爬出的知娃还没站起，便被迎头砸来的米袋盖住摔了回去。


    “谁！是谁！”


    顾然机械地将米袋甩上推车，丝毫没注意到那暴躁地呼喊声，一趟一趟将东西运往后山的地窖。


    他现在需要干活转移注意力。


    顾然清醒点，这已经是青竹峰了，那是师尊，师尊，是师尊……


    等等。


    推车的人影一顿，顾然捂住狂跳的心口，完了，刚才师尊靠那么近，应该是听见了吧。


    “啊！！！”


    知娃狼狈从地窖爬出，咬牙握紧拳头，决心要找那砸他的家伙算账，结果被那一声惨叫吓得利索爬回去，顺便锁上地窖木板。


    头顶哐哐哐砸东西的声音由远及近，知娃赶忙放轻呼吸，心里愤愤。


    臭女人怎么把自己扔这么危险的地方啊！他现在可是老弱病残除！啊呸，幼弱病残！


    顾然虚脱仰躺在木板上，天上的星星透亮，却照不清他的前路，这要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