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洞穴

作品:《愿幻想陪你度过孤独的岁月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


    预想中的摔个屁股蹲儿或者撞上啥硬物的感觉都没有。脚下"咚"地一下,变成了结实的木制地板。


    身后那瘆人的狂笑和钢琴声,像被掐了信号的广播,噶一下就没了。


    我们回到了原先那条破旧的走廊,废弃的画架还在原地好好地堆放着,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得、得救了……”


    我长舒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涌上来,双腿止不住地发软打颤,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个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男声——


    “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我猛地抬起头。


    队长先生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手臂上那层淡蓝色的能量屏障还没撤掉,微光映出他线条硬朗的侧脸。他制服的肩膀处裂开了一道口子,脸上的倦容比之前更重,可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依旧锐利得像黑暗中盯上猎物的鹰隼。


    “队长先生!”我像看见救星一样激动起来,"您的另外两名队员呢?"


    “受了点伤,我让他们在楼上待命调整。”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迅速扫过我和乐乐,确认我们安然无恙后,立刻警惕地看向乐乐。


    “你是什么人?”


    他不出意料地问了这一句。


    然而乐乐只是一味地微笑,没有任何要回答的意思。


    我心脏一紧,赶紧横跨一步,用半个身体挡在乐乐面前,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他叫乐乐!平安喜乐的''乐''!是我发小,特意来找我去吃夜宵的!"


    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听起来很扯,哪个神人会为了找人一起吃夜宵而跑来这种鬼地方啊?


    我用余光幽怨地瞥了乐乐一眼,他却回给我一个没心没肺的微笑,我感觉拳头都硬了。


    队长先生沉默地看了我俩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什么。随后,他将视线转向那片依旧弥漫着不祥气息的黑暗,说道:"那你来得不是时候。这里是''洞穴'',只要踏进这里,任何人都会被拖进来。"


    “洞穴?”


    “指的是幻想症患者构建的领域。当患者情绪失控到一定程度,患者的幻想就不再只是脑内剧场,而是会形成一个能把周围人都卷进来的领域。洞穴里的一切都是患者幻想出来的,而这里就是叶琳的''洞穴''。"


    也就是说,刚才那间阳光明媚的琴房,那个"活着"的周志音,果然是痴人的幻想……


    “那……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关键在叶琳,要让她接受‘周志音已经死了’的现实。只有这样,这个由她维持的世界自然会崩塌。”


    让叶琳……接受现实?


    一想到她刚才又哭又笑、完全疯魔的样子,我头皮就一阵发麻。


    这怎么可能办到啊?!


    "嗷——!!!"


    突然,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咆哮从黑暗深处炸开,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向我们逼近!


    是那只幻想怪!它追过来了!


    队长先生眼神一凛,手臂上的能量屏幕光芒大盛,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嗡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随之震颤起来。


    “没时间详细解释了!"他语速加快,眼睛紧紧盯着我,"你是目击者,你见过他。你说不定可以找到能让叶琳接受现实的''证据''!快去找!周志音的遗物、事故报告,哪怕是一张旧照片都行!"


    “我去找?可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而且那怪物……”


    "我去拦住它!"


    队长先生打断了我,语气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听着,在洞穴里,幻想怪的力量会更强。我时间不多,只能靠你们尽快行动!"


    ……这FLAG立得也太明显了吧!


    我咬紧后槽牙,把到嘴边的废话咽了回去,一把抓住乐乐的手腕。


    队长先生没再回头看我们,他转身直面咆哮传来的方向,像个一夫当关的战士。下一秒,汹涌的黑暗如潮水般将他吞没,激烈的碰撞声瞬间响彻四周。


    "我们走!"我看准时机,头也不回地拽着乐乐冲进与战场相反的黑暗里。


    就在我们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刹那,队长先生的声音穿透了身后的混乱,清晰地撞进了我的耳朵里:


    “记住——”


    “找到证据!”


    “让她认清现实!”


    “让她……幻想破灭!”


    ***


    我拽着乐乐一路狂奔,嘴里语无伦次地把从队长先生那儿听来的一切全倒了出来。话说得乱七八糟,逻辑也支离破碎。


    可乐乐一句话也没打断,只是静静听着。那双总带着几分玩味的眼睛,此刻却异常认真,似乎在飞速消化着这些匪夷所思的信息。


    “总、总之!”我猛然停下脚步,俯身撑住膝盖,气喘吁吁地说道,“情况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乐乐的眉头微微皱起,双臂交叉在胸前,"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幻想里?"


    “就是这么回事!”我用力点头。


    他沉默了一秒,然后用一种近乎严肃的语气,抛出一个完全出于我意料的灵魂拷问:


    “既然是幻想,那她为什么要幻想出那——么——丑的怪物出来啊?审美也太堪忧了吧?简直是对我眼睛的酷刑!”


    “哈?”我直接愣在原地,脑子嗡的一下,竟有那么几秒钟真的在思考"为什么幻想怪会这么丑"这种离谱问题。


    回过神来后,我没好气地送他一记白眼,"要求还挺多!要不您亲自给设计个造型?反正都是''幻想''出来的,说不定你想着想着,它就真的变样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黑暗像退潮的海水一样,开始迅速消退。刺眼的光芒毫无预兆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我和乐乐一边异口同声地惊呼"抹布洗",一边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用手臂挡在眼前。


    等我们再次睁眼时,愕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琴房。


    房间中央,那架漆黑的三角钢琴前,并肩坐着两个人。他们身上穿着略显青涩的高中制服,身影比我们印象中的要单薄许多。


    是叶琳和周志音。


    叶琳单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身旁正在弹琴的周志音。周志音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神情专注而温柔,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流畅地跃动,一段动人的旋律如同溪流般潺潺流出,充盈着整个房间。


    我看到叶琳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轻声对结束演奏的周志音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我们听不清。但周志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他腼腆地挠了挠头,露出了一个有点傻气,却无比真诚的笑容。


    任谁都能看出,那笑容里饱含的情愫。


    “额……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们。”我尴尬地指了指那两人。


    “看起来是的,这应该是他俩的记忆。”乐乐站在我旁边,语气听起来有点微妙。


    面对眼前这甜得几乎能溢出蜜来的场景,他毫不客气地撇了撇嘴,发出一声清晰的“啧”,一脸“没眼看”地抱紧双臂:“可是干嘛突然给我们看这个啊?强行喂狗粮也得讲究个基本法吧?这糖精严重超标了,对单身人士极其不友好,我要投诉!”


    我忍不住再送他一对白眼,"你的浪漫细胞是集体阵亡了吗?"


    他竖起食指左右摇晃,一本正经地反驳:“浪漫也得分场合啊!这叫''骗狗进来杀'',懂不懂?”


    就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眼前的画面"咔"地一下切换了,比电影转场还生硬。刚才的温馨荡然无存,沉重的压抑感瞬间攫住了心脏,连空气都冷了几度。


    “为什么不行?这是我的梦想!我连实现梦想的机会都不能有吗?”周志音的声音压抑着激烈的情绪,手中紧紧攥着音乐学院的招生简章。


    “梦想?你家的情况支撑得起你学音乐吗?”叶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慌,"而且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我们怎么办?异地恋有多少能成的?周志音,你现实一点好不好?"


    “……嗯?”


    “……咦?”


    我和乐乐面面相觑,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刚才还在冒粉红泡泡的两人,怎么画风突变开始吵架了?


    看着剑拔弩张的场面,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这种争吵的画面,总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乐乐的反应更夸张,刚才那点看戏的悠闲瞬间蒸发。他往后退了小半步,双手下意识地举到胸前,像要挡住什么似的,声音都慌了几分:"怎、怎么回事?画风突变?刚才不还好好的吗?这就吵起来了?"


    周志音把招生简章“啪”地摔在钢琴盖上,震得几张乐谱滑落在地,“现实就是我喜欢音乐!那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情,也是我最想追求的梦想!”


    “喜欢就能当饭吃吗?学了音乐以后能做什么?当个音乐老师?还是去酒吧,夜店那种地方弹唱卖艺?”叶琳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我们一起考边海大学吧!毕业后找份稳定的工作,攒钱买房买车,然后我们结婚,从此相伴一生……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从此相伴一生?”周志音重复着这句话,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


    争吵没有答案。


    接下来的记忆画面变得支离破碎,像被胡乱剪辑的胶片。反复闪回的,是叶琳止不住的泪水,是周志音长久的沉默,以及那扇在两人之间重重关上的房门。


    然后,画面定格,场景依旧是琴房。


    周志音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他扯出一个无比勉强的笑容,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好,就按你说的,考边海大学。"


    叶琳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她欢呼着扑进周志音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说道:“太好了!志音!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勾勒出温暖的金边。


    我看见周志音垂在身侧的手,先是攥得指节发白,骨节凸起。最后,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点点松开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惋惜涌上心头。


    周志音,一个被以爱为名的笼子囚禁的可怜人,终生都无法得偿所愿。而那笼子的钥匙,恰恰掌握在他所爱之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