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归去暂别心不舍
作品:《望周知》 几分钟后,试衣间的门帘被轻轻掀开。
江怀夜抬头看去,瞬间呼吸一窒。
换下古袍的池望君,穿着一身现代装束走了出来。
白色丝绒衬衫柔和了他些许清冷,黑色长裤更显双腿笔直修长。
虽然长发依旧用玉簪挽着,但这身打扮已然融入了现代语境,只是那份出尘的气质丝毫未减,反而在这种奇特的混搭下,产生了一种更加惊心动魄的魅力。
像是从古画中走入现代的谪仙,俊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连旁边的店员都看呆了,脸微微泛红。
池望君有些不习惯领口的束缚,下意识地用手指勾了一下衬衫领子,然后抬头看向江怀夜,眼神仿佛在问:‘这样可以吗?’
江怀夜的心脏又被狠狠击中了。
他猛地回过神,连连点头:“可以!非常可以!就这套了!”
他赶紧又让店员拿了几套不同款式尺码的衣服和鞋子,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结账买单。
提着大包小包,领着焕然一新但发型没变的池望君回到车上,江怀夜才长长舒了口气。
“接下来……得给您找个住的地方。”他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酒店需要身份证……您肯定没有。只能先去我那儿凑合一晚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正低头研究安全带卡扣的池望君。
带一个身份不明、能力超强、可能不是人的失忆大佬回家过夜……
江怀夜觉得,自己今晚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像是在疯狂的边缘试探。
但事已至此,他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向着江怀夜的公寓驶去。
城市的霓虹在池望君沉静的侧脸上流淌而过,他安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那片丢失了记忆的脑海里,正在想着什么。
而江怀夜的心跳,在引擎的轰鸣声中,依旧有些不规律。
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只有引擎平稳的嗡鸣和窗外城市夜色的流动。
江怀夜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试图让自己过快的心跳平复下来,但眼角的余光却无法从身旁那个身影上彻底挪开。
池望君终于弄明白了安全带的原理,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嗒”,他系好了安全带。
但他并没有继续看向窗外,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了车内精密的仪表盘和中控屏幕上那些幽幽闪烁的光点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安静地观察,像在理解一件从未见过的法器。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拂过真皮座椅的侧面,感受着那与现代服饰截然不同的质感。
在一个红灯前,车子缓缓停下。
“此物……名为‘车’?”池望君忽然开口,声音清泠,打破了沉默。
江怀夜愣了一下,赶紧回答:“啊,对,汽车。一种……代步工具。”他试图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比马车快,也……更平稳些。”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比喻有点蠢。
池望君闻言,轻轻颔首,并未再追问“马车”是何物,只是淡淡评价道:“甚为精巧。”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
池望君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熙攘的人群……这些光怪陆离的现代景象倒映在他深潭般的眼眸中,却惊不起丝毫波澜。
他仿佛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一个与自己全然无关的热闹世界。
这种超然的镇定,反而让江怀夜更加确信——这个人,绝非凡俗。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驶入一个住宅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到了。”江怀夜停好车,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好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提着大包小包,领着池望君走进电梯。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稀薄。
池望君对电梯运行时微弱的失重感略显诧异,抬眼看了看顶部变化的数字,但依旧沉默。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楼层。
江怀夜的公寓是标准的一室一厅,装修简洁现代,因为一个人住,略显凌乱,
沙发上还扔着几件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他有些尴尬地快速将沙发上的衣物收起来。
“呃,地方有点小,也有点乱……您别介意。”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请进吧,就当……是自己家。”
说完他又觉得这话不对,人家怎么可能把这儿当自己家。
池望君缓步踏入,他的目光徐徐扫过客厅。
落地的玻璃窗将城市的夜景框成一幅巨大的动态画作,液晶电视黑色的屏幕像一块巨大的墨玉,开放式厨房里不锈钢厨具泛着冷硬的光泽。
这一切都与他认知中的“家”相去甚远,陌生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客厅中央那盏造型简约的吸顶灯上,明亮的白光将室内照得恍如白昼。
“无需烛火,亦可明如白昼。”他轻声低语,像是感叹,又像是思索。
江怀夜正把购物袋放在茶几上,闻言动作一顿。他转过身,看着站在灯光下的池望君,那身现代装束也无法完全掩盖他周身流淌的时空错位感。
“这是电灯,用电的。”江怀夜解释道,他走到墙边,演示了一下开关,“按一下,亮,再按一下,灭。”
池望君看着瞬间明灭的灯光,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堪称惊异的神色。
他学着江怀夜的样子,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那个小小的开关。
“啪嗒。”
灯光熄灭,房间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的城市光晕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黑暗中,江怀夜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几乎不可闻的吸气声。
下一秒,“啪嗒”一声,灯又被池望君打开了,光明重现。
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在思考这小小的机关是如何掌控光明的法则的。
江怀夜看着他那近乎孩童般好奇又克制的举动,心脏某个地方莫名地软了一下。
这位失忆的“谪仙”,似乎正用一种独特的方式,笨拙地触碰和感知着这个于他而言全然陌生的世界。
“那个……您要先洗漱一下吗?”江怀夜打破沉默,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我教您怎么用热水器和水龙头……”
他领着池望君走向浴室,耐心地讲解着现代设施的使用方法。
池望君听得很认真,虽然不说话,但每次都会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安排好洗漱事宜,江怀夜退到客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听着浴室里隐约传来的水声,心情复杂难言。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魔幻。他不仅捡到了一个失忆的陌生人,还把他带回了家。
现在,这位大佬正在他的浴室里,可能正在研究沐浴露和洗发水。
江怀夜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内心充满了强烈的不真实感。
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浴室门被打开。
江怀夜闻声回头,视线便黏了上去。
池望君走了出来,身上穿着那件丝绒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披散了下来,如墨般倾泻在肩头,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润的水汽,柔和了他面部的线条。
洗去尘埃后,他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白皙通透,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更加凸显。
他似乎不太习惯湿发贴在颈侧的感觉,微微动了动头。
“洗好了?”江怀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干涩,“那个……今晚您睡卧室的床吧,我睡沙发。”
池望君看向那张看起来十分柔软的沙发,又看向江怀夜,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不必,客随主便。”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早已习惯了下位者的安排或是他人的侍奉。
“这怎么行!”江怀夜立刻拒绝,“您……您毕竟是客人。”而且可能是位了不得的祖宗。
池望君不再坚持,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有劳。”
最终,江怀夜还是坚持自己睡了沙发。他给池望君找了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又翻出一床干净的薄被。
夜渐深。
客厅的沙发对于身高腿长的江怀夜来说并不算舒适,但他毫无睡意。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留了一条缝隙,他能看到里面已经熄了灯,一片黑暗。
整个公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空调细微的运行声。
江怀夜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反射的微弱光影,脑子里乱糟糟的。
池望君是谁?他从哪里来?他为什么会失去记忆?那身古袍和恐怖的身手又意味着什么?明天该怎么办?帮他找身份?还是……
无数个问题盘旋着,没有答案。
沉思之际,卧室里传来一丝极轻微的响动。
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又像是……极力压抑着的、痛苦的喘息?
江怀夜猛地坐起身,屏息凝神仔细听。
没有了?难道是错觉?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看到池望君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蜷缩着靠在床边的地板上,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
他双手抱着头,手指深深插入如墨的长发中,压抑的喘息声正是从他那里传来,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挣扎。
他在黑暗中仿佛一头受伤的困兽,那份白日的清冷镇定荡然无存。
江怀夜心头一紧,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推门而入。
“池望君!你怎么了?”他快步走到对方身边,蹲下身,急切地问道。
听到他的声音,池望君猛地抬起头。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而最让江怀夜心惊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竟充满了混乱、迷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
他一把抓住江怀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沙哑而破碎,仿佛从遥远的地方艰难地传来:
“血……好多血……”
“还有……钟声……”
“我……我是谁……”
“头……好痛……”
江怀夜喉咙发紧,心腔内血液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像是受不了他痛苦一般。
当他束手无策打算叫救护车时,池望君蓦地睁眼,紧紧抓住他的手,“不用,我醒了。刚刚梦的最后……有人叫我联系池家。”
江怀夜这才想起那个被忽略的荷包,万一有线索呢?
如他所料,荷包里放了一串电话号码,他照着打过去。
“哪位?”对面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
“你好,您认识池望君吗?”
话落,对面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再开口时语气难掩激动,“祖宗醒了?在哪里?我们马上来接他回家。”
池家的车队抵达时,江怀夜正陪着池望君在小区公园里看锦鲤。
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雕花铁门内,为首那辆车的车门打开,走下来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人,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温润却沉稳的气度。
那人目光扫过,在落在池望君身上时,原本平静的眼底骤然掀起波澜,快步走过来时,脚步急切。
“望君。”他轻声唤道,声音里裹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失而复得的震颤,也有小心翼翼的试探。
池望君闻声回头,清澈的眼眸里满是茫然,像是在努力搜寻关于这个声音的记忆,最终却只是微微蹙眉:“你认识我?”
男人脸上的急切淡了些,化作一声低叹,语气放得更柔:“我是你师兄,池昌旭。”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池望君腰间的荷包上,“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先回家,慢慢想。”
池望君捏着荷包的手指紧了紧,这动作像是本能。
他看着池昌旭,对方眼里的熟稔和关切太过真切,让他无法生出排斥,只是讷讷地问:“家……是哪里?”
“是我们从小住的地方,有你种的那棵老梅树,今年冬天还开了满枝的花。”池昌旭放缓语速,刻意提起细碎的往事,试图唤醒些什么。
见池望君仍是懵懂,便不再多言,只是朝他伸出手,“走吧,师兄带你回去。”
江怀夜在一旁看着,见池望君犹豫片刻,下意识跟着熟悉的气息走。
上车前,池望君忽然回头看了眼江怀夜,眼里带着点困惑的依赖:“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池昌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江怀夜,颔首致意,语气郑重:“多谢江先生照拂,改日池家定会登门道谢。望君,我们该走了。”
池望君被扶着上了车,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视线。
江怀夜站在原地,看着车队驶远,忽然想起池望君刚才回头时的眼神,干净得像张白纸,却又在那片空白里,悄悄印下了一点属于此刻的印记。
江怀夜不知道的是,池昌旭一直盯着后视镜里的他,若有所思。
他拨弄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他们遇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