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变
作品:《屠神》 明,嘉靖年间,严党权倾朝野,江湖亦为之色变。
西北,风沙镇。
这里接近沙漠,能看见的绿树寥寥无几,整天都尘土飞扬,但好在远离朝堂,同样也远离江湖,民风淳朴,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钝刀剁肉声一下一下飘在这个小摊前,屈北剁着肉,眼神不住地瞟着眼前这个人——戴着兜帽,将脸完全藏了起来。
也许是屈北的眼神太过露骨,那人出了声,道:“阁下,为何紧紧盯着我?”、
“啊。”屈北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剁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道:“大人想必是习武之人吧。”
“哦?”那人的双手忍不住摩挲起来,看起来兴味盎然。
屈北笑了笑,将手中的杀猪刀狠狠插在案板上,答道:“大人行色匆匆,以布巾遮面,双手却露在外面,手中老茧遍布。”
屈北停顿一下道:“右手虎口更甚,阁下想必使刀或剑吧。”
那人笑了,摘下兜帽,苍蓝眼珠直视着屈北,屈北摊开手臂任他看,那人看了一会儿道:“且让我也猜猜,阁下身形魁梧,眉目俊郎,剁肉时善用巧劲,我在这风沙镇住了两天,镇上的人说话皆有口音,而您却操得一口官话,想必并不是本地人。”
“再加上额间那道鞭形伤口,看起来应该是‘毒鞭’九归的手笔,阁下想必就是‘擎刀手’屈北了。”
屈北听到这里,拍着案板大笑一声道:“阁下好眼力,不知阁下师从哪门哪派?”
那人摆了摆手,道:“无名小卒,怎敢在您面前舞刀弄枪,叫我无明便好。”
屈北看起来很高兴,他在这风沙镇隐姓埋名二十年,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记得他。
“夫人。”屈北转头向家里大吼一声,一个穿着布衣的女人探出头来应了一声,她脸上还沾着些血迹。
“今日有贵客来访,烦劳夫人为我招待。”
女人急忙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站起身柔声道:“贵客且先入内喝杯茶吧。”
无明连忙作揖道:“小生叨扰了。”
屈北将剩下的肉用铁钩串起来挂好,晾在风口处,这样不会腐烂,做完这些,他舀起一勺水,洗了手之后才进了家门。
无明脱下斗篷,女人细心将衣服接过去收好,然后为二人沏好了茶。
屈北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将女人脸上未擦净的血迹擦除,柔声道:“多谢夫人体恤。”
女人温柔看他一眼,退了出去。
“大哥和嫂子倒是情好。”无明道,屈北笑了笑,红了耳朵。
“嗐,老夫老妻了,倒也说不上多好,只是互相陪伴罢了。”
无明笑了起来,没有戳穿他,而是举起茶杯道:“来,大哥,我们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无明看起来文绉绉的,可是人却意外地豪爽,将茶喝出了酒的气势。
“屈大哥隐姓埋名活在这里,可知道‘毒鞭’九归在外面找你找的快要疯了。”
屈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知道他肯定要找我的,当年的事情,他肯定觉得胜之不武。”
二十年前,屈北和九归皆是十几岁的年纪,少年心气不减,在加上二人在习武上都颇有天赋,十几岁的年纪已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
相近的年纪,差不多的武学造诣,二人总免不了被拿来比较。
在某一次,二人终于相逢,两人都明白彼此在江湖上颇有盛名,于是相约着比武。
两人都不服输,斗着斗着,倒是颇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二人同进同出,甚至连婚期都定在同一天,比亲兄弟还亲。
可是后来,不知何缘由,二人决战一场,便各奔东西。
多年来,江湖传言二人早已决裂,更传言说九归这样疯狂地寻找屈北,就是为了杀了屈北。
也有传言屈北早就被九归杀死,他这样疯魔,只不过是心中有愧罢了。
女人这时将珍藏的陈年老酒带了过来,屈北为二人斟酒:“来,无明,我们喝酒。”
二人笑着碰杯,屈北忍不住道:“无明,你这眼睛……”
无明抬手碰了碰眼皮道:“生病了,眼睛才这样。”
苍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江南的天空,永远不会被昏黄沙尘遮盖。
屈北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道:“这病倒也是个漂亮的病。”
无明并不在意屈北的冒犯,二人继续喝着,于是不可避免的,聊到了屈北退隐江湖的原因。
“朝廷**,不得不防啊。”屈北只用这一句概括,多的倒是再也不肯说了。
无明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屈北没逼他,最后无明才道:“这倒也是,听说就连当今武林盟主也要被招安进朝堂了。”
屈北不置可否,只道:“我记得二十年前的武林盟主是武当派的掌门,他可是个刚烈正直的人,怎么,二十年过去,连他都被朝廷吃掉了?”
无明哈哈大笑,道:“大哥果然是离江湖太久啦,当今武林盟主已经不是武当掌门了,而是秦岭山上凌云庄的庄主‘君子剑’。”
“嗯?”屈北明显被勾起了兴致,看着无明道:“那你跟我讲讲,这个‘君子剑’究竟姓甚名谁,是何方神圣?”
“‘君子剑’谢暗,据说是个无父无母的顽猴,天生地养,摸爬滚打,一路打败了无数英雄好汉,最后坐到了凌云庄庄主这个位置。”
无明说着,喝下一口烈酒。
“据说他并不愿意被朝廷招安,可为了武林不被朝廷势力渗透,只能出此下策。”
屈北狠狠吞下一口酒,嘲讽道:“莫不是德不配位,妄想利用朝廷力量来巩固自己武林盟主的地位吧。”
无明定定看了屈北几眼,良久才道:“是啊,确实是这样。”
屈北夹起下酒菜,问:“不知你此时来到风沙镇是为了什么?”
无明道:“我曾听说风沙镇有一游医,可治百病,我想治好我的眼睛。”
屈北摇了摇头,看着无明的眼睛惋惜道:“那你可是来晚了,”这游医是鞑靼人,早几天前就已经离开了风沙镇,你现在要找他可是难了。”
无明顿住了,将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看着屈北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可能需要借大哥的东西一用了。”
屈北察觉到无明话里有话,直起身体道:“你想借什么?”
“你的……心脏。”
……
入夜,屈从山赶着几只羊回到家里。
他今天心情很好,镇上的王掌柜夸他家的羊肉膘肥体壮,多给了他几文钱。屈从山摸着兜里新赚来的几文钱,心里盘算着,这些钱可以给母亲扯一块新头巾,也可以多给父亲打壶好酒。
屋外肉铺上头一次这么干净,看起来那些肉应该是都卖完了,屈从山心里觉得高兴,忙站在门前喊着爹娘。
但喊了好几声都无人应声,屈从山只当他们已然入睡,费了些力气将羊赶回了羊圈内。
跟着他去放羊的狗狗似乎很是躁动,一直不肯进窝里睡觉,朝他吠叫着。
“嘘,狗蛋你小声点!”屈从山拍一拍狗脑袋,狗狗还是不肯停下。没办法,屈从山只能强硬地抱着狗蛋将它栓了起来。
“狗蛋,你小声一点,阿爹和娘亲应该已经睡下了!”
他将羊儿狗儿都打点好。将要进门时看见了被晾在风口处的肉,他心里觉得奇怪,怎么爹娘没把肉收起来吗?就这样放在屋外,很可能会被山猫偷吃的。
他走过去,将晾起来的肉抱好,然后推动大门,不知道什么东西抵着房门,屈从山试了试推不开,于是用力撞开了房门。
“砰”
大门应声倒下,屈从山也扑倒在地上,土黄沙尘扬起,遮住了他的眼睛。
“爹,你放了什么东西挡着门啊?”屈从山问,一边摸索着将肉捡了起来。
屈从山被呛得咳嗽几声,抹了抹眼睛,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色。
接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顺着尘土钻进了他的鼻子里,这股铁锈味不是牛羊的血腥味,让屈从山觉得反胃,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到处都是血迹,屈从山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喉咙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刺的人生疼。
良久之后,屈从山才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爹娘的身体,散落在各个角落里。
父亲的头颅滚在地上,长串血迹从断口处流下,残肢断臂散落在各处。
屈从山的眼神不可控制地落在母亲的断臂上,那只手,指甲断裂,手指却紧紧抓着一片撕裂的布料。
“娘、娘……”
视线被钉在堂屋正中央,那里,他母亲的头颅摆在那里,怒目圆睁,正直直看着屈从山。
屈从山再也无暇顾及那些肉,站起身迈出一步,却直接跌倒在地,他几乎是用尽全力爬到了娘亲的头颅边,爬到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旁。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母亲的头颅,却在半空无力垂下,他的脸埋在沙尘里,干涩的尘土被他吸入肺腔,刀子一样割开他的身体,以及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屈从山蜷缩着的身体终于发出一声哀嚎,他像一只幼兽,蜷缩在死去父母的尸体旁,舔舐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了头,此刻,他的眼神中除了痛苦之外,还有恨。
他要报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