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城四月，天蒙蒙亮。围墙内火焰树正值花期，花开得格外明艳。


    叶瓷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视线停驻在火焰花上仅仅两秒，便匆匆推开了民宿的木门。


    民宿院落里的火焰树移栽了两年，叶瓷主打随性也没怎么管，今年意外地开花了。放在平时她会热烈地欣喜很久，可此刻她只想爬上床睡觉。


    在纷城定居的第8年，最初漂泊无依的人早已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家。


    云贝镇淳朴的民风、秀丽的风景处处治愈着她。


    她会因为听到云贝镇即将投资而欣喜，也会因为得知村落要被建工厂而愤怒。


    为了阻止云贝镇被商业开发，她已经熬了几个大夜。


    简单嘱咐了下前台值班的小琪，叶瓷便匆匆上楼了。头痛欲裂，她太需要休息。


    “先生，您是来…”


    话音未落，只见这位先生夹起角落里棋罐中的棋子，用力一丢，飞入了对面的墙上。


    好巧不巧地，砸中了墙体悬挂架上价值不菲的瓷瓶。


    “砰”的一声，瓷瓶坠地，在震慑的响声中，碎成了几瓣。


    接待厅里，瞬间陷入死寂的状态。


    “砸场子的？”今天是小琪上岗的第一天，她被这种非正常现象吓到颤音，脚步不自觉地往楼上的房间挪。


    “这游戏不能玩了吗？”男人似乎并未在等待谁的答案，语气看似询问，倒也没多意外。


    “你们老板姓叶吧！”


    “叫她下来。”


    这种淡然笃定的语气，没有任何问询的意思，更像是有备而来。


    叶瓷被声音惊动下楼的时候，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楼梯的拐角处，叶瓷停下脚步。她下来的匆忙，甚至还没来得及扎上头发。


    散落的发丝被她拢到耳后，她眯眼望向窗前的背影。


    虽然她的近视有些严重，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心中却忽然“咯噔”一声。


    这个背影很像…


    窗前另一个健硕的男人发现了她。


    她轻轻舒了口气，别开视线，迅速走下楼梯。借势倚靠在接待台前，漫不经心地把玩起了手机挂坠。


    “听说你们砸了我的东西，还非要见我？”


    她语气不卑不亢，既没有惧怕，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友好。


    只是眼神一直闪躲着窗前那个背影熟悉的人。


    青柠罗勒的香气极具侵略性地钻入鼻腔，叶瓷懵然抬头，撞上他深邃的目光。


    她心中一震，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被无情戳破。


    是夏溢。


    “这不是一个游戏吗？”


    他一副认真提问的表情，目光却一直停驻在她的脸上，仿佛连她细枝末节的表情也要收入眼底。


    叶瓷别过视线，后退了一小步。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他口中“游戏”的画面。


    两年前，夏溢还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上没有任何旅人的气息，倒像是赌气离家出走的。行李都没带几件，偏偏来到了游客鲜少的纷城。


    那时候叶瓷才萌生开民宿的想法不久。


    纷城游客不多，民宿也没几个像样的。叶瓷为了给自己找个事做建了个规模不小的民宿。不为营利只是给自己在纷城留个家。


    夏溢是她第一个顾客，刚入住的几天，他们很少有交集。移栽院落那棵火焰树的时候，夏溢帮忙才搭了几句话。


    树栽好，盖土忙活了好一阵，夏溢状似为难地问她:“民宿接待台悬挂的吉他能卖给我吗？”


    吉他是叶瓷外公送的，外公为了和她拉近关系，总是会送她一些稀奇古怪的稀罕东西。


    她通常用不到，而这些东西又都价值不菲。


    吉他的材质是罕见巴西玫瑰木，这种材质禁止采集很久了，是外公在拍卖会上拍下来的。


    叶瓷没拒绝也没答应，直到帮他收快递时，看到他房间散落的一堆词曲谱子。


    那一刻，她仿佛共情到了他对音乐的那种热爱，竟萌生出想要把吉他送他的想法。


    青春男大正是要面子的年纪，那么贵的吉他随便送人，叶瓷也觉得有点肉疼。


    叶瓷是一个随心所欲、相信天意的人。她指着墙上悬挂架上的瓷瓶，那是她上学时随便练习的作品。


    她说:“这样吧！你如果能用石子击碎那个瓶子，吉他就送你了。”


    其实能不能击碎，谁也没有尝试过，这只是她脑子里一时兴起的想法。话一说出来，她却也有点期待。


    没想到，真被他击碎了。


    瓶子被他击碎的那一刻，叶瓷甚至有点相信命中注定，命中注定那把吉他属于他。


    稚气未退的夏溢虽然未入社会，但也懂得不能白嫖的道理。他不清楚吉他的价值，叶瓷也坚持自己的原则，一直不肯收钱。


    夏溢不知道怎么报答她，时常默默地帮她打理民宿院落的植物，尤其关照那棵火焰树。偶尔也会帮忙打扫民宿的卫生。


    后来，叶瓷自己试过很多次，都没有击碎过墙上的瓶子。也设置过好多奖励，却再也没有第二个游客将其击碎。


    这个游戏在夏溢无故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被人提起过。


    叶瓷眼睫动了动，将思绪拉回。她侧身打量起面前的男人。相比于两年前的青涩，他似乎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黑色的冲锋衣难掩非凡的气质，自带朝气。身影颀长，却并不单薄。瓷白色的皮肤，镀在轮廓优越的侧脸上，泛起一层冷调的光泽。


    清晰的泪痣浮落在眼尾，眼睫低垂，氤氲出一丝忧郁。


    如果不是在各大音乐播放器上常看到他的名字，她会猜测他的职业是一个idol。


    后面那个健硕的男人，戴着墨镜一脸严肃地端坐着，像是给他镇场的保镖。他根本不像一个旅客，倒像是来开粉丝见面会的。


    夏溢偏头看她，嘴角浮现出轻微的笑意，仿佛胸中早有成算，不疾不徐地等着她的回答。


    叶瓷被他的微表情刺激出了情绪，眉毛微拧。她略带玩味地看着他，那坦诚自然的样子仿佛说谎的人是他。


    “这儿没有什么游戏，您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面前的男人倏地一怔，很明显，她的答案超出了他所有的预判。


    他将脸贴向叶瓷，试图找寻她说谎的证据。


    鼻尖快要触碰的那一刻，叶瓷的下巴都还是微扬着的。


    呼吸缠绕了几秒，她忍住了要揍人的冲动。朦胧的氛围，被她决绝的眼神打破。


    他识趣，没再进攻。


    对峙了几秒，夏溢先别过了头。不等她反应便转为了更亲密的方式。


    他将唇瓣贴在她的耳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真的，没有么？”


    “那，是我记错了？”


    动作实在过于暧昧，叶瓷一把将他推开。


    他其实想表达的是对她的质疑，她却顺势将责任推诿。对于他越界的行为，她显然已经不想再忍了。


    “记错了，那就赔。”


    “我这可是拍卖会的藏品。”


    气氛因叶瓷的态度弥漫出了火药味，仿佛定格在火山即将喷发的这一刻。


    夏溢唇角微动，想要解释什么。


    突然，院落外响起了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来的人不停地喊叫着叶瓷的名字。


    循声望去，村支书孔勋走了进来，目光却落在了夏溢的身上。


    “夏溢，你怎么来了？”


    对于夏溢的到来，孔勋属实意外。他紧箍着他，手臂将他圈起，激动得要跳起来。


    被抱着的人面对他的行为却没什么反应，只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让他冷静也让他放开。


    接待厅内，再次响起交谈的声音。


    声源大部分还是来自孔勋，交流了好几分钟，也没见夏溢嘴里吐出几个字。


    叶瓷撇撇嘴，对孔勋的夸张行为不太理解甚至有那么点鄙视。


    她吩咐小琪去倒茶，自顾自地把玩着手机挂坠，打发着时间。


    表面上看云淡风轻的，心里却抑制不住地烦躁。


    对于夏溢，她真的不想再产生什么交集。


    也许是注意到了叶瓷的不自在，孔勋将夏溢往她的面前拽了下。


    “叶瓷，你们还不认识吧？”


    “不认识。”


    否认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迟钝了几秒，才勉强挤出一丝过于标准的微笑。


    诡异的气氛并没有被孔勋感知到，他的情绪越发亢奋。


    “叶瓷，我们镇上最漂亮的大美女，这家民宿的老板娘，帮我策划镇上宣传片的人就是她。”，孔勋没有打算给人插话的机会，转头又看向叶瓷,“夏溢，我大学室友，就住我的上铺。最近爆火的那个唱作人就是他。算个大明星了！”


    介绍的人一脸骄傲，匮乏且俗气的词汇让二人都有些尴尬。孔勋说完，并没有出现顺应时机的友好交谈。


    明明是热闹的晌午，却透着一种万籁俱寂的沉闷。


    夏溢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


    牵线的人再度看向叶瓷，眼神稍显期待，等待着她的回应。


    叶瓷尴尬地笑了笑，学着他的语气，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是你上铺的兄弟。”


    在场的人，似乎都在等待她一如既往的热情反馈，她却反常地翻了个白眼。


    鲜少发怒的人瞥了眼孔勋口中的大明星，笑意逐渐下沉，语调也变得格外生硬，仿佛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也得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