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


    余芷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在侯夫人张氏跟前的蒲团跪下，把茶盏高举过头，低头。


    “母亲，请喝茶。”


    侯夫人张氏长着一张圆脸，不笑时唇角也自带三分笑意，是个初见就给人亲切可人感觉的慈祥人儿。


    太师椅上，张氏八风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余芷秋的话一般，并没有伸手接过那盏改口茶。


    今天一早，张氏就从身边伺候的人口中听到了昨晚新房那边送了两次避子汤的事，张氏垂眸看向跪在她脚下的余芷秋，眸中的厌恶更深了几分。


    张氏一直都不喜余家人。


    要不是那劳什子的救命之恩，一个区区五品官之女，连当她儿妾室都不配。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先是把她钟灵毓秀的简儿害成了鳏夫，而后简儿又因为顾及新娶的继室会苛待余氏女留下的两个孩子，又被迫娶上另一个余氏女。


    真是该死啊。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余芷秋高抬的双手因为力歇而逐渐出现了微弱的颤抖。


    上一辈子也有这一遭。


    余芷秋记得十分清楚，初嫁为人妇，刚见面就被婆母刁难，难免会对前一晚还跟自己缠绵床榻的夫君有些不知所谓的期盼和委屈。


    只是，直到余芷秋跪得脸色发白身体发颤，宋简也不过是和围坐一旁的宋家亲眷一般静静的看着，仿若看戏。


    因为跪姿的痛苦，牵连着余芷秋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脏，也久违的感到了一丝刺疼。


    余芷秋突然不想再当这戏里的乐子了。


    这倏忽冒出来的大胆想法吓了余芷秋一跳，来不及深思，下一刻，余芷秋轻轻松开的手上的茶盏，‘哐当’一声炸响，那缠枝莲青花茶盏带着澄澈的碧螺春茶水在地上四分五裂。


    飞溅出来的茶水打湿了余芷秋的衫裙，以及侯夫人张氏的裙角。


    “你……”


    张氏又惊又怒，那张一向和善的圆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愠色。


    张氏看得分明，余芷秋远远没到力竭的程度，她是故意的。


    “请母亲恕罪。”


    余芷秋第一时间俯身认错，姿态恭谦。


    本来张氏意欲蹉跎人的心思就不能宣之于口，余芷秋这番作态，令张氏越发的感到心下憋屈。


    只是张氏毕竟持家多年，很快就收敛了神色，但语中带着一丝僵硬，道：“无事，你去更衣罢。”


    余芷秋点头应是，跟在张氏身边伺候的白嬷嬷身后，往内室走去。


    “少夫人在此更衣罢，奴婢在外候着。”


    将余芷秋主仆三人带到一内室，白嬷嬷转身离开，并把房门细心的关上了。


    “二小姐，你这做法可是相当的不明智。”


    见室内无其他人在，身后的周嬷嬷突然开口，语带训斥的意味。


    “得罪了侯夫人，在后宅……”


    余芷秋无心听周嬷嬷的话，满心只有刚刚松手的那一刻悸动，缠枝莲青花茶盏砸落在地清脆的破碎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余芷秋拢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发颤。


    见余芷秋又是一副愣神的样子，周嬷嬷抬高声音，不满的道：“……二小姐，你有在听我的话吗？”


    余芷秋强压下心头莫名的情绪，抬眸看向周嬷嬷。


    “汝需自称奴。”


    周嬷嬷一愣，待反应过来余芷秋在说什么，一张老脸瞬间闪过难堪之色。


    规矩是这般，但周嬷嬷自持余大小姐奶嬷嬷身份，对待余芷秋一直都是这般高人一等的姿态，猝不及防突然被余芷秋点明，周嬷嬷心下不由得涌起几分愠怒。


    “少夫人既然心中已有主意，老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周嬷嬷躬身后退，退至房间的外间。


    “……小姐。”


    一旁的丹桂脸带担忧。


    余芷秋双唇一抿，嘴角微微上翘，勾出一个淡淡的笑，道：“丹桂，帮我更衣。”


    ……


    重新回到寿安厅，这一次，余芷秋顺利的完成了敬茶，在白嬷嬷的指引下熟悉宋家亲眷，并把准备好的见面礼一一送出。


    “……这是宝睿小少爷和宝慧小小姐。”


    视线转到眼前这对六岁大的双胞胎兄妹身上，余芷秋眼波轻颤，但转瞬就消泯无踪。


    正是余芷秋故去长姐留下的一对孩儿。


    余芷秋从丹桂手中接过从前精心准备的见面礼，递给了宋宝睿和宋宝慧。


    “睿哥儿，慧姐儿，这是我从天宝寺求来的平安符，在佛庙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望你们往后无病无灾，平安如意。”


    子肖父，余芷秋不该强求两个孩子的真心的，只愿往后彼此相安无事就好。


    宋宝睿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不符年龄的沉稳，身上已有几分宋简的影子，伸手接过了余芷秋的见面礼。


    “多谢夫人。”


    一侧的宋宝慧神色却带着几分愤懑，突然伸手打落了余芷秋手上的平安府，尖声质问道：“娘亲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取代掉我娘亲的位置？”


    “胡闹。”


    宋宝睿出声喝止，只是语气敷衍，分明言不由衷。


    为什么？


    余芷秋静静的看向眼前一脸敌视的宋宝慧，也想像宋宝慧一般直言，质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承受这一切的偏偏是她？


    “因为你们年幼，因为我是你们的亲姨母，因为家族决断。”


    余芷秋把当初余家劝服她作为宋简填房嫁过去的理由，一一说出来。


    宋宝慧和宋宝睿一愣，没想到余芷秋竟会这样的回答。


    明明余芷秋是来取代他们亲娘的坏人，怎么这话听上去却并非如此？


    “你胡说！”


    宋宝慧才不愿意余芷秋成为她的继母，关她什么事情。


    余芷秋：“我……”


    “好了。”


    宋简突然出声打断了余芷秋的话。


    余芷秋一愣，随之便对上了宋简眼含警告的注视。


    余芷秋只得沉默下来。


    上一辈子她是怎么回答的？


    为什么那时候宋简没有出声？


    余芷秋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


    原来那时候她并没有回答。


    只一脸不知所措的尴尬无措，下意识扭头寻求宋简的帮助，却只得来无情的沉默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