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Yes and No
作品:《不,大臣(No, Minister)》 “一场闹剧!”
查尔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扯掉领带,甩在办公桌上。动作里的怒意让随后跟进来、正小心关门的西里尔缩了下肩膀。
查尔斯在桌前踱步了两圈,最后转身把自己丢到了待客区的沙发里,一言不发。
直到西里尔端来一杯茶,轻轻放在查尔斯前面的小桌上。
“一个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
查尔斯从撑着脸的手掌中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们甚至懒得好好伪装一下,预算、法律、安全……他们能找出一万个‘不’的理由,却连一个‘为什么不试试’的想法都没有。一屋子西装革履的精英,坐在一起,用最漂亮的词句,最无懈可击的程序,干着最无聊、最无意义的事情。”
“这恐怕是他们的职责,大臣。”西里尔轻声说。
“职责?他们的职责是阻止政府运转吗?”查尔斯嗤笑一声,他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口,然后皱起了眉头。
“太甜了。”
“抱歉,大臣,我以为您……”
“算了。”查尔斯放下茶杯,按了按眉心,“这不怪你,西里尔。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带着解决方案来,他们至少会……讨论一下。结果,我成了那个打扰了他们下午茶时间的讨厌鬼。”
他起身走到自己的白板前,看着上面自己花了一上午绘制,却在下午的会议里全然无用的蓝图。
查尔斯拿起板擦,打算将它全部抹去。
“我建议您先别擦,大臣。”
阿利斯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手上拿着熟悉的文件夹。
“来看笑话吗,‘胜利者’?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查尔斯的声音里夹杂着挫败感和残余的怒火,“你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对不对?你递给我那份议程的时候,就知道我的方案会撞得粉身碎骨。而你的那份草案,就是为这场投降仪式准备的。”
“我预料到会遇到阻力,大臣。”阿利斯泰走进房间,将文件放在查尔斯的办公桌上。
“信息孤岛是白厅的慢性病,每个部门都把信息当作自己的资产,而不是公共资源。在白厅,‘统一’意味着权力的集中,‘平台’意味着控制权的转移。您以为您是在推销一个高效的共享平台,大臣。但在他们看来,您是在发动一场不流血的政变,企图建立一个凌驾于所有部门之上的信息星法院(Star Chamber)。”
查尔斯被这个荒谬的比喻噎了一下。
“但这并非一场失败的会议,大臣。恰恰相反,它非常有价值。”阿利斯泰接着道。
“价值?什么价值?我们唯一的成果就是组建一个毫无用处的联络官机制,这还是一个工作组,开展定期的茶歇会议。毫无价值(Worthless),毫无意义(Meaningless)。”
“价值,并非仅在于成果(oue),更在于洞察(insight)。而意义,大臣,往往栖身于表象之下。(Meaning, Minister, is what resides beneath the surface of appearance.)”阿利斯泰在查尔斯身旁站定,对上他的眼睛,“您知道为什么我在您的日程上安排了这次会议吗?”
“履行我们的职能,让DSC看起来在运转。”查尔斯讽刺道。
“有这个原因。(Yes… and No.)”阿利斯泰摇头,“召集相关部门代表,主持协同协调部的第一场例会,向外界证明我们存在,接着产出一份证明我们正在积极履行其协调职能的报告。满足于形式(fulfills the form),也为内容留痕(leaves a trace),但这是表层。”
“而深层的,一次探查,获取信息。”
“信息?”说到这个,查尔斯几乎要压不住火气,“丰富‘No’的同义词句库?”
阿利斯泰没有直接回答,他拿起一支马克笔:“可以吗,大臣?”
查尔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退开一步。
“跨部门信息共享例会……”阿利斯泰先在白板上补齐了查尔斯刚擦去的一小片框架,“这场会议本身,就是最具揭示性的信息。”
“大臣您提到‘No’,那我们就从各代表的拒绝开始。”
他换了一支红色的马克笔,点在财政部的缩写“HMT”下方,半侧身看向查尔斯:“平克顿先生,财政部的副常任秘书。您认为他为什么反对您的平台?”
“因为预算。”查尔斯不假思索道,“‘物有所值(Value for money)’,他自己说的。他一直在谈成本、预算和公共账目委员会,归根结底就是不想花钱。”
“他用首相的‘效率审核’来反驳我的‘效率提案’,典型的财政部短视。他丢出工作小组和可行性研究,分明就是拖延战术,企图把我的方案淹没在程序堆里,用六个月的时间杀死一个六分钟就能决定的想法……”说着,他嗤笑了一声。
“表面上看,是的。”阿利斯泰轻轻摇头,“但他真正反对的不是预算本身,是‘不可预测的预算’。”
“财政部最大的权力,源于它对所有部门的预算控制。财政部并非不愿花钱,他们只是想确保,任何花钱的决定,都必须由财政部来控制,这也是财政部派了一位副常任秘书参会的原因。”
查尔斯看着阿利斯泰在白板上写下:
“预算控制(Budget control)”
“平克顿先生并非真的在讨论成本,更多是在警告任何试图绕过既定程序的行为。他提出‘六个月研究’正是为了将您的这个‘失控’的变量,重新纳入他熟悉可控的轨道。可行性研究、委员会评估、跨部门审查……每一个步骤,都是财政部重新夺回预算定义权和审批主权的过程。”阿利斯泰继续说着。
末了,他又将笔尖移动到内政部的缩写“HO”旁。
“戴维斯女士呢?您认为她的拒绝是为什么?”
“她担心**泄露引发的政治风暴……但,这也不是重点。”查尔斯沉思片刻后回答,“戴维斯女士谈论**灾难,但她真正恐惧的,是内政部对公民数据的掌控权被稀释。对他们而言,数据不是用来共享的,是用来□□和执法的。共享数据,就是稀释权力。”他抬起右手撑住下巴,左手则搭在右手手肘下:“她是在保护内政部的领地,保护他们对信息的垄断权。他们的‘**’,指的是部门对其所持数据的绝对控制权,以及避免任何可能导致其承担额外责任的风险。”
白板上再度落下新的词组:
“信息垄断(Information Monopoly)”
“责任规避(Liability Avoidance)”
查尔斯的目光开始在各部门的缩写间徘徊,重新品味起这场他以为看懂、实则并未看懂的戏。
更多的红字在白板上铺开。
贸易部强调“商业机密”和“不必要的恐慌”,是维护经济领域的话语权。
工业部顾虑“技术兼容性”和“预算谁出”,是害怕被甩锅和成本。
苏格兰和威尔士事务部则坚持“地方数据的独特性”和“主权归属”,这是联合政府下地方权力维护的典型策略。
卫生部女士将责任抛给“地方当局”和“患者**”,也是在利用“神圣”的理由来规避责任……
挫败感被新的思考覆盖,余怒转变成探究。
“所以,每一个‘No’,背后都藏着一个他们真正在乎的‘Yes’?”
查尔斯看向那双绿眼睛,对方平静地回望他。
“正是如此。(Yes, indeed.)”阿利斯泰轻轻颔首。
“我们搞清楚了他们未来拒绝我们的方式,那么我们就能找到让他们未来无法拒绝我们的办法。我们知道了必须用程序来武装我们的提案,用舆论风险来规避他们的推诿,用尊重他们的‘领地’来换取进入的门票。”
“更有趣的是……”他微微偏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有时,他们会在一堆‘No’里面,悄悄塞给你一个真正的‘Yes’。”
红色马克笔在国防部的“MoD”下方划出两条下划线。
“在一堆关于堡垒、缺口和国家存亡的宏大叙事中,桑普森少校为什么偏偏要提‘南大西洋巡逻船延误’这个具体的、听起来像是内部管理失误的细节?”
“我以为他只是在抱怨预算削减带来的问题。”查尔斯皱眉。
“他是在抱怨,但或许不只是在抱怨。”阿利斯泰摇头,“在一个充斥着官方辞令的会议上,任何具体的细节都可能是一个信号。桑普森少校用了一个非常模糊的词:‘协调问题’,但他精准地将矛头指向了‘预算’和‘维护’。或许,他是在利用这个场合,进行一次跨部门的非正式喊话。”
“他可能是在向财政部的平克顿先生暗示,预算削减将导致军事行动受损;他可能是想在部门间传递‘我们有麻烦了’的信号,寻求潜在盟友或提前降低外界期望;还有可能……他在测试DSC作为新信息节点的反应。”
马克笔被放回托盘。
“这些细节中透露出的隐藏内容,就是我们收集到的信息,大臣。”阿利斯泰转向查尔斯。
“信息,不仅仅是他们愿意写在纸上的东西。信息是意图的碎片,是恐惧的投影,是权力的边界。谁派了什么级别的代表,谁准备了多少材料,谁显得防御,谁试图结盟……这些都是信息,而且是他们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泄露的信息。那些心照不宣的沉默,那些巧妙的‘建议进一步研究’,那些将责任抛给委员会的熟练手法,它们都是白厅的‘非文字章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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