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那股腥臭的、从泥水沟里漫出来的恶臭，自远方与一片黑影一同逼近。


    晓琉璃妖力枯竭、变回猫身，缩得小小一团躲在树上，平日里最爱晃悠的尾巴也紧紧盘在树枝上，生怕被发现踪迹。


    黑压压的鼠群紧追而来，很快追树下，为首鼠妖身上爆出一团黑雾，化作人形，眉宇间凝着浓浓阴色。


    他环看一圈，鼻翼翕动，目光顺着树干蔓延向上，逐渐看向晓琉璃藏身之处。


    臭老鼠鼻子真灵！


    她心中暗骂，恨不得下去和鼠妖拼个你死我活，可她不能。


    ——因为她打不过。


    猫妖一族世代隐居五重山，早就对外头的厮杀没了戒心，岂料鼠妖一族胆大包天、臭不要脸！


    竟敢在山上布阵，惟有晓琉璃贪玩外出，侥幸逃过一劫。


    天知道她叼着一串小鱼回到山上，见到同族被阵法折磨得奄奄一息是什么心情。


    “爹，娘！”


    从出生起，她就待在这五重山上，从来没遇到过这档子事 一瞬间火烧心上，又听见小妹苦苦哀嚎，哪还能存得半分冷静？


    晓琉璃想都没想，就往小妹身边冲去，却被一道熟悉的妖力击退。


    是阿娘。


    “琉璃，逃！”


    阿娘为了拦她，已经用尽仅存的妖力。看着她因力竭而现出原形，晓琉璃喉头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阿娘是猫妖一族最强的猫，何曾虚弱至此？


    “这儿还有一个小畜生，抓住她！”


    来不及了……为了爹娘，为了小妹，她必须逃出去！


    晓琉璃最后一眼望向他们，一咬牙，逃向山林之中。


    鼠妖当真想把猫妖灭族吗？一群臭老鼠……谁给他们的胆子！


    对她这唯一幸存者，居然派出来一大群老鼠，不停不歇追她三天三夜，她连眼睛都不敢合上一刻，妖力早就耗尽了，全靠心底的愤怒在坚持。


    要跑不动了。


    晓琉璃眼睛几度开合，险些合上，嘴里还死死含着一只小铃铛。


    这是阿娘给她的“护身符”。


    为了不让鼠妖听见铃响，她把这铃铛含了一路，嘴都酸了，也没了饮水的机会，此时喉咙里烧疼，身心俱疲，已是强弩之末。


    鼠妖首领抬头，一滴泥水从枝叶间滴落，恰巧滴在他脸上。


    那是晓琉璃为了掩藏气息，在泥里滚一圈后沾在毛发上的。


    她一瞬间清醒了，心凉了半截。


    这下完了。


    首领抹去泥水，手指放到鼻边轻嗅，似是在确定什么，在晓琉璃急剧的心跳中，他冷笑一声，抬手示意。


    密密麻麻的灰鼠顺着树干飞速向上。


    吱吱的叫声此起彼伏，听得晓琉璃头皮发麻。


    阿娘，怎么办？


    她放手一搏，松口，将口中铃铛向下抛去，直击鼠妖首领面门，随后向着另一个方向逃去。


    鼠群被声音打乱，一瞬间乱了阵脚，吱吱喳喳地分了好几派，不知往哪个方向去，更多的是留在原地打转，还有不少追着铃铛跑的，一大群灰鼠扑向首领，将他淹了个彻底。


    “蠢货！”


    听见背后的怒骂声，晓琉璃没机会分神嘲笑，她使出全身劲向前狂奔，脏兮兮的猫儿穿梭林木之间，爪印都来不及留下，转瞬无踪。


    她不敢停。


    凭借护身符争来的几息时间，晓琉璃拼命往前冲，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哪怕精疲力尽也不敢停下，直到——


    眼前银光一闪而过，紧接着寒风袭来……


    晓琉璃被砸晕了。


    老、天！一只猫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这是她晕过去之前唯一的念头。


    朦胧之中，似乎一双手把她捡起，胡乱摸了几下，就放在一个热烘烘的位置，像是臂弯。


    不知带着她要往哪个方向去。


    到底要干什么？


    晓琉璃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如有千钧，锁着她沉睡在黑暗之中。


    后来的事她记得模糊，那人走走停停，又同别人交谈，说什么“师兄”啊、“招新”啊……听不懂。


    直到一股奇异的芳香涌入鼻腔。


    丝丝缕缕钻入胸腔，直把她勾得肚子直叫，连脑子都醒过来不少。


    闻着不像鱼，也不是肉。


    到底是什么东西？


    长久逃亡后，迟来的饥饿叫人发狂，她只觉得那味道越来越近，越来越浓，对她有着天热的诱惑力，引诱着她清醒过来，连眼睛都没睁开，就——


    张嘴扑了上去。


    那铃铛大小的东西甫一入口，带着一股磅礴的气息在体内扩散开来，甚至于太过灼热，几乎要烫伤她的肺腑。


    此时又出现另一道灵力，清冽的、带着收敛的寒意，自背后那只手上渡入体内，替她稳住那股热力。


    两种力量在体内交织盘旋，游走全身。


    “咔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破了。


    晓琉璃猛地睁眼，一下子从那人手上跳下来，逃了。


    “欸！大师兄，不抓回来吗？那猫把你的无心果给吃了，你怎么还帮着……”


    被问到的那人不语，只淡淡凝视着她逃去的方向，良久才道：


    “走吧。”


    ——


    晓琉璃没跑多远，就找到一条河，她放慢速度来到岸边，忍不住跳下水去，以解余热。


    黑猫儿消失在水中，留下一圈圈波纹荡漾。


    再出现，已是少女模样。


    晓琉璃破水而出，忍不住垂眸，看向水面。


    “怎么突然化人了？奇怪……”


    葱白指尖在水中倒影上划过，她打量着自己的相貌，看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还挺满意。


    “滚出来！”


    草丛翻动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耳朵极灵，一下子就锁定住方向，眼睛扫过去，冷喝出声。


    臭老鼠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现在她有的是妖力，来一个，她杀一个！


    晓琉璃两手撑地，灵巧跃上岸边，向着那声音走去，妖力凝聚在指尖，指甲长而锐利。


    “九郎，你先别过来！”


    草丛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是人族？


    探出的身影印证了她的想法。


    只见一个女子捂着两眼，慢吞吞从树后挪出来，还差点被地上石子绊一个跟头。


    “你为什么不看我？”


    “这位姑娘，我并非有意唐突，我、我只是想过来添些水，哪知你在河中沐浴……你别担心，我没看见不该看的！”


    她说着，还腾出一只手来指着掉落在地的水囊，生怕晓琉璃不信。


    半信半疑地盯了好一会儿，晓琉璃勉强打消怀疑，弯腰捡起水囊摇晃一番，的确是空的。


    应当没骗她。


    “喏，”她把东西递回去，却见女子迟迟不敢睁开眼来接，“我见不得人吗？你为何不看我？”


    女子磕巴了：“可、可你好像没穿衣服……”


    “我没……”


    晓琉璃本想说自己没有衣服，但转念一想，听起来似乎惹人怀疑，于是改口道：“我衣服被扯坏了。”


    “扯坏……？这、你、这……”


    不知为何，听见她这样说之后，女子反而更慌张了，口齿不清地嘀咕半天，哪怕捂着眼睛，也能看出她神色纠结不已。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若不介意，我还有一身衣服，你先穿上，不要着凉。”


    边说边捂着眼转身，往树后走。


    “啊——！”


    “小心。”


    她又被同一块石子绊了第二回，险些脸朝地摔个狗啃泥，晓琉璃眼疾手快，手从她身后穿向前，一把捞回来。


    这女子不知是羞是恼，脸颊带着耳根都通红一片，趁背对的功夫，赶紧睁眼往前窜去，在草丛后窸窸窣窣好一阵，把一个小布包丢出来。


    里头是一身衣服，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味。


    晓琉璃学着人族，把衣服胡乱往身上套，险些没把自己绑起来。


    她看着这里一件那里一件，头都大了。


    人族穿这么多做什么。


    “我不太会穿，你帮帮我。”


    女子又钻出来，看见她衣衫不整，脸又红了，眼神飘忽不定，低着头不敢看她，小心翼翼伸手来帮她整理。


    “阿芸，你还没好吗？”


    一个男子跟着她往这边来，得到的只有一声尖叫，以及劈头盖脸砸过来的一块布。


    “九郎，你先别看！”


    女子急得手都要打结，这才把衣服收拾好。


    “好了吗？”


    晓琉璃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又看向她，扬唇轻笑。


    这人族还蛮可爱。


    女子看着她的笑，整个人如木头般楞在地上，嘴唇蠕动半天，说不出话。


    “阿芸，这是谁？”


    被唤作九郎的男子扯下头上的布，看向二人，面露疑惑。


    “这是……”


    “晓琉璃。我叫晓琉璃，你呢，阿芸？”


    阿芸听得脸烧红，埋着脸低声回答：“封水芸。”


    顾九：？？？


    为何他的未婚妻和一个陌生女子之间，有一种很怪的氛围？


    不对吧。


    “阿芸，这位姑娘身上的衣服，是你的吗？”


    “是我的没错。琉璃她衣服掉水里湿透了，你少问几句。”


    晓琉璃眨眨眼，看着封水芸拦在自己身前，替她拦下男子过多的好奇。


    她刚刚说的是弄湿吗？


    人族好难理解。


    顾九虽有疑惑，见她如此，也不再过问，只接过水囊，到河边打满水，到封水芸身旁低声道：


    “我们得走了，天黑之前要到定风山下，时间不多了。”


    封水芸听罢，抿着唇角望向晓琉璃，目露不舍。


    “琉璃，我们先告辞了。”


    “去哪？”


    “我们吗？要去伏山剑派，招新考核明日就开始了。”


    一旁的顾九轻拍她手背，本想阻拦，哪知封水芸半点不犹豫，立马就说出来了，还疑惑地望向他。


    顾九无奈摇头，随她去了。


    站在两人面前的晓琉璃将一切纳入眼中。


    她没多想，只追着封水芸的话接着往下问：“伏山剑派是什么？”


    听起来不像人名。


    封水芸两眼微睁，略显惊讶，道：“琉璃没听过伏山剑派吗？这可是上修界顶有名的仙门。”


    上修界是什么？仙门又是什么？


    一连串闻所未闻的生词撞得晓琉璃头脑发昏，见她这般神态，封水芸心下了然，又忍不住扬唇笑了，简单介绍一番，果然就见少女开口，道：


    “我也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