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候车室的长木椅上，庄颜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时不时喝一口水壶里清甜的温水。


    她已经吃完饭了，是出发前在国营饭店打包的饺子。


    旁边韩梁还在吃，元宝大的饺子几乎两口一个。


    她很快就对周围的环境不感兴趣，转而扭头看起了韩梁吃饭的样子。


    干脆、利落，也干净，和她最常见过的庄大强和刘桂芬吃饭时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那两个人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吃饭吧唧嘴，嚼碎的食物在咀嚼中掉出来，又会被他们捡起重新塞回嘴里。


    庄颜以前觉得，人吃饭时应该都是和庄大强、刘桂芬一样的。


    但见到韩梁后她才惊觉，原来人和人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毫无疑问的，韩梁是个相当讲究的人。


    他放东西时会将东西贴墙根摆齐，买新衣服后会先清洗一遍，早晚都要洗脸刷牙，就连吃饭都吃得赏心悦目。


    他真的很好，庄颜从第一天见他时，就是这么觉得的。


    这几天相处下来，更是将这种印象深深烙印在了心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火车进站的时间逐渐临近，她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安起来。


    不是担心韩梁会害她，而是担心韩梁远在京市的家人会看不上她。


    韩梁的父母把韩梁教得这么好、这么优秀，肯定费尽了心思。


    他们又怎么会愿意他们的儿子娶自己这样一个没文化，没背景的乡下丫头呢。


    “吃饱了。”韩梁的声音唤回了庄颜纷乱的心思。


    他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庄颜愣在当场，“刚才在想什么，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哭呢？”


    庄颜下意识抬手，抹了把凉凉的脸颊。


    是冷得发凉，不是真的哭了，她勉强笑道：“我哪有哭啊。”


    “心里在哭。”韩梁笃定道，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膛。


    “你是不是有点害怕？”他猜测着问，观察到庄颜变化的脸色，立刻笃定下来。


    前世的互联网上，到处都是婆媳关系、离婚冷静期和家暴之类的新闻，年轻人也越来越恐婚恐孕。


    韩梁稍微一代入庄颜的视角，再结合那本小说里提到的只言片语，就很轻松明白了她的担忧和恐慌。


    没有娘家后台的女孩，要背井离乡嫁到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说完全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韩梁望着她的脸，认真保证道：“等到了京市，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不给任何人欺负你的机会。”


    很神奇的，庄颜的心立刻就踏实下来。


    她甚至被逗笑了，无奈地说，“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啊…”


    韩梁：“为什么不能？”


    “难道我去厕所，你也要跟着啊？”


    庄颜说话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直到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她立刻就转过了身，扭头不看韩梁骤然变得深邃的目光。


    低低愉悦的笑声传入耳中，像绒毛似的轻刮着。


    庄颜的耳朵红透了，狂跳不止的心脏在听到韩梁的回答后，更是快要跳出胸腔。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然也想跟着。”


    *


    伴随着“哐当哐当”的巨响，晚点了半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到站了。


    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指引候车室里的乘客们找到对应车厢上车。


    庄颜站起身，被韩梁揽着往软卧车厢走去。


    她惊讶看着硬座车厢那边的拥挤，心里庆幸他们这边没有挤得那么夸张。


    上了车后，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包厢。


    包厢内共四个铺位，韩梁买的是位于同一侧的上下两个。


    庄颜睡觉去上铺的时候，他能在下面守夜保证安全。


    和他们在同一个包厢里的人也很快进来了，是一对中年夫妻。


    打眼一看，都给人温和礼貌的初印象。


    韩梁知道，这一趟稳了，至少不会遇到什么三观离奇的极品。


    来到这个年代后，最让他头疼的不是十年动荡，也不是部队任务，而是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的道德绑架。


    所以出门在外的时候，他基本都是私服，很少会穿军装。


    小台灯的光照不亮整个包厢。


    庄颜很快就爬到上铺，侧着身看向站在床头边的韩梁。


    上铺的高度对韩梁而言不算什么，他伸手盖在庄颜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睡吧，下面有我呢。”沉稳的声音令人无比安心。


    “等你睡醒后，我们也差不多就到站了。”


    庄颜点点头，闭上眼酝酿睡意。


    她下午在大巴车上睡了一会儿，但那点睡眠养足的精力，早已在之后等车的时候消耗殆尽。


    她很快就睡着了。


    …


    一大清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林琅就催促着丈夫赶快起床，早点去火车站接她的儿子和儿媳妇。


    韩保国无奈，根据他多年坐火车的经验，火车从来只有晚点，而没有早点或准时抵达的情况。


    但他仍然起了床，开门出去的时候，从楼下传来热热闹闹的欢笑声。


    他听到妻子炫耀自己买给儿媳妇的新衣服，也听到母亲要送孙媳妇传家宝的攀比。


    韩梁解决了终身大事，这让家里人都很开心。


    尤其是韩梁的爷爷奶奶，知道这事后连精神头都变好了，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


    前几年下放在牛棚里，韩保国还算受得了，他的父母却遭了大罪。


    也幸好有老丈人的暗中照拂，才不至于像其他人一样，连命都丢在牛棚里。


    饶是如此，他们的身体也依旧垮了。


    韩保国算轻的，身体调养后也差不多恢复了。


    但父母下放的时候，年纪就已经很大了。


    整日超负荷的劳作摧垮了他们的身体，两位老人嘴上不说，实际都担心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病逝。


    “嘀嘀！”，韩保国申请的吉普车停在了门口。


    在家人的催促下，他像是被赶出家门一样，无奈地坐上副驾驶。


    很快，吉普车到了火车站。


    司机小张举起提前写好的牌子，伸长脖子张望出站的人流。


    韩保国也期盼地搜寻着，视线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最后定格在人群后方一个显眼的大高个上。


    “小梁！”韩保国激动地挥手。


    小张也大喊道：“韩同志，这边！”


    不过两人的视线，却都没有看韩梁，而是在匆匆一扫后望向韩梁身边的人。


    那就是小梁撒泼打滚赖上的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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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


    那就是家属院老大难同志娶的媳妇？


    一时间，两人的内心想法几乎同频。


    虽然没有想象中惊艳般的好看，但却是个让人第一印象很舒服的女同志。


    至少第一眼看去，韩保国是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的。


    庄颜不知道自己在公公那里已经半过关了。


    她紧张地手指都在发抖，心里不断打着腹稿，模拟该如何打招呼。


    “别紧张，就直接跟我叫爸就好了。”


    韩梁低声安慰道：“我爸人很好相处的，等我叫完，你跟着叫就行。”


    庄颜小幅度地点点头，走到那两人身前后，她微微鞠了一躬，在韩梁之后，紧张地叫了声“爸”。


    “爸……还有这位同志，你们好，我叫庄颜，庄重的庄，颜色的颜。”


    “你好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小庄同志。”


    韩保国客气笑道，事实上他也紧张得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儿媳妇相处。


    司机小张本想从韩梁那接过行李，但被韩梁摆手拒绝。


    于是招呼道：“韩院长，韩同志，庄同志，我们先上车吧。”


    “上车吧，回家再了解。”


    韩梁拍拍庄颜的肩膀，示意她跟上。


    庄颜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到吉普车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居然是车……那种只有大领导视察的时候才会开着的车。


    他们村以前有过一次，领导视察，就是开着这样的车，她远远看过，车边围满了村民，像是在看什么宝贝。


    韩梁帮她拉开车门，示意她先坐进去。


    “小心别磕到头。”他把手垫在上面。


    庄颜弯腰进去，局促地僵坐着，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


    不过让她安心的是，韩梁很快也坐上来了，就在她身边，给她很强的安全感。


    她终于能自在地观察周围了。


    吉普车很快开动，向着科研大院驶去。


    一路上都是陌生的建筑，比庄颜之前看过的县城还要繁华很多。


    他们经过一座四层高的百货大楼，又拐了几个弯，接受过一次身份检查后，停在一栋三层小洋楼的门口。


    街边上正有人坐着聊天，看到这辆车停下的位置，顿时自然地转了话题。


    “哟，韩院长家里来客人了，又是什么领导去拜访啊？”


    最先说话的婶子嘴里冒着酸水。


    另一个婶子道：“不是领导，是他儿子今天回来，听说还带回一个…农村媳妇呢！”


    说到最后，越发神秘地压低声音。


    “啥——农村媳妇？你说那个眼高于顶的韩梁？”


    众人都惊讶地看她，又齐刷刷地看向一个头发烫成大卷、穿着很时髦的女人。


    胡美兰，装备科技研究院副院长李溯的老婆。


    说是副院长，其实之前马上就要当上院长了，结果韩保国平反回来，空降成了新院长。


    这已经是个相当大的仇怨了。


    之后胡美兰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韩梁，结果韩梁连相看都不愿意相看，摆明了看不起他们。


    现在好了，还以为韩梁是想娶个天仙，没想到娶了个地里刨食的村姑！


    胡美兰冷哼一声，不屑道：“林琅亲口说的，这还能有假！她儿子就是娶了个农村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