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芙如本是先一步下台阶的,不想那马好快的脚力,眨眼之间就到了茂国公府门前,两下差点撞上。


    马上之人“吁”的一声勒住缰绳。


    但薛芙如还是被马儿惊得后退几步,要不是被竹青和苏合扶住,差点就摔倒了。


    饶是如此,帷帽还是跌落了。


    “喂!你这妇人!”


    小厮们认出马上之人穿的是宦官的衣服,见她冲撞了贵人,张口就骂:“你……”


    “你……”


    哪知才说了两个字,马上之人就大惊失色地叫道:“永宁少夫人?!”


    什……什么?!


    小厮们懵了。


    宫里来的贵人,叫这市井穷鬼一样的妇人什么?


    永……永宁少夫人?


    她竟然真的是永宁少夫人?!


    等到了。


    薛芙如垂目,掩住眼中的神色。


    过去四年,她虽然不被允许出门应酬,但执掌中馈,与长宁侯府来往的世家是什么情况,她心里大概是清楚的。


    比如说这座茂国公府,虽然是太祖时就敕建的国公府,底蕴深厚,但传到第四代时,却面临无嗣除爵的危险。


    当时的茂国公老夫人孟氏,还只是先皇后身边的女官。


    她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在包家各支中,看中了袭荫在宫里当侍卫的一个,主动请先皇后赐婚。婚后,孟氏一路扶持丈夫立下战功,最后丈夫以旁支身份承袭茂国公爵位,孟氏也成了现在的茂国公老夫人。


    先皇后很是欣赏孟氏的魄力,生前经常诏她进宫陪伴。虽然先皇后已去世多年,但当今皇上继位后,一直保留着赐孟氏生辰贺礼的习惯。


    薛芙如虽然没有参加过茂国公老夫人的寿宴,但听张氏提过一两次,说宫里大太监趁着傍晚宫门未关,前来赐贺礼。


    张氏的话语里充满了羡慕:“这等尊荣,除了咱们两府的长公主殿下,满京城还有谁能有?”


    薛芙如不羡慕什么皇帝赏赐,但她记住了赏赐的人物地点。


    她相信,今年也不会例外。


    宫里一定会在傍晚派人来赏赐寿礼,只看是谁来了。


    宫里内侍很多,具体有什么,薛芙如不是长在京城的贵女,并不知道。但她相信,但能被张氏这个一品侯夫人称为“大太监”的,一定只有最得皇帝重视的那几个。


    能让张氏羡慕不已的赏赐,一定会由这几个大太监送来。


    这其中一定会有当日迎灵时陪伴御驾的那个。


    至于今天给茂国公老夫人送赏赐寿礼的是不是他……


    薛芙如还是那句话。


    赌一把。


    输了,她纵使吃了闭门羹,但也尽到了晚辈主母的礼数。而且,满京城的人也知道了她的穷迫,长宁侯府的富丽,会对长宁侯府的产生怀疑。


    赢了……张氏和薛絮如就等着颜面扫地,把拿走的东西都还回来吧!


    而此刻看来,上天待她不薄。


    薛芙如微微欠身:“李公公。”


    来人正是当日陪伴御驾出现在永宁侯府门前的大太监,李长顺。


    李长顺是什么人?


    是五六岁进宫,从内侍书房一路厮杀,最后官至司礼监秉笔太监,眼光心境何其毒辣?


    人有没有撞到,他心里有数。


    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李长顺心里更有数。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位永宁少夫人衣衫简朴,无法通过狗眼看人低的小厮进入寿宴。但身为永宁侯府如今的主事人,两家是世交,她不来贺寿又不行。


    所以,她千等万等,等在门口,期盼有能证明身份的人出现。


    专门等他。


    这到底是狐假虎威,还是虎落平阳只能借狐威,不好说,但这是皇上都看重的晚辈,李长顺自然愿意搭把手,抬举一二。


    他立刻翻身下马,问道:“您没事吧?可冲撞了您?”


    薛芙如摇头:“多谢李公公关心,我无妨。”


    人是没受伤,但看着眼前的年轻妇人,李长顺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纵然她现在是个寡妇,这服饰也太简朴了,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哪有什么侯府少夫人的气度?


    察觉到他的目光,薛芙如也摸摸自己的发髻,不过脸上一派坦然。


    “不瞒您说,我长在乡野,不懂京城的规矩,但看着府中‘忠勇传家’的牌匾,很是受教导。想来做人先讲忠、勇、信、义,而后才是富贵。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必强装台面。”


    “再者,我没见过什么锦缎珠翠,怕打扮不好反而闹笑话,便就这么着了。我心里只想着尽到礼数就行,却不知这么打扮,恐伤人眼了。”


    听话听里,李长顺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忠义为先?忠义真的忠义,但没钱也是真的没钱,不然的话,为了永宁侯府的面子也不至于如此。


    可永宁侯一家子虽然不爱富贵,但皇上历年赐下的赏赐不少,还有从前宁国长公主留下的东西,尤其是首饰,哪一样不值得拿出来?


    不会是这位少夫人不会当家,连有什么家底都不知道吧?


    “少夫人说得对,是这个道理,俗话说表壮不如里壮,做人先讲忠义,后言富贵。”


    李长顺先托了她一把,话锋一转,看向茂国公大门口,暗示:“不过……太过谦虚低调,可会被人欺负的!”


    他面上还笑着,目光却仿佛毒蛇吐信,嘶嘶的都是杀意。


    守门小厮哪见过这种内廷杀伐的气势?吓得扑通一声齐齐跪下,嘴唇哆嗦,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们不知道,竹青可知道了。


    她也认识这位大太监,立刻大着胆子就开口。


    “李公公,不是我们主母没气性儿,由着守门的人欺负,实在咱们永宁侯府与茂国公府是世交,今日又是老寿星的大好日子,我们主母不愿让老寿星不痛快。”


    “这情义能尽到自然是好,尽不到,咱们府上也是礼数周全了。”


    这是要走?李长顺微愣,又不满。


    茂国公府做主的人呢?竟就这么听着,放任她这么回去?


    “永宁少夫人!”


    便在此时,一个年轻妇人领着两个丫鬟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她显然是急了,顾不得妇人不该出二门,直奔到薛芙如面前,就是一个深深福身,姿态几乎半跪在地。


    “永宁少夫人恕罪,是府上不长眼的小厮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