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


    巨型的蛋状场馆里，中央是两座蔚蓝色泛着微波的水泳池，因为场馆圆形设计，二楼两侧的观众席接壤，呈现U字，也因此能够接纳更多的观众来到这个一年一度的高中水泳全国大赛现场。


    而这个场馆设计最独到的大概是可开放式的蛋状屋顶，在阳光明媚的天气就会开放。当你畅游在碧蓝色的水池中央，同时间，蔚蓝的天空也就此呈现在眼前。


    这是降谷爱最喜欢的地方。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二楼的观众席上有特地前来观赛宝贝女儿宝贝儿子的父母家长，有拉着横幅甚至特色大型吉祥物前来应援的同学好友。


    看着最为整齐的还是打入全国大赛的各校水泳部，着装一致，他们背着运动包聚团在一起，座位最前面的横杆上系着写上自己学校名字的横幅。


    与队服颜色一致，黑底金字的“鲛柄学园”四个字可以让准备比赛的本校选手一眼瞄中。


    其它学校也大差不差，绿底黑纹、蓝白相间......还有那个没什么花里胡哨却叫人无法忽视的水泳部，白色底布的横幅上写着颇有气势的“鲸津”两个字。


    黑金的鲨鱼闯入雪白身体的鲸鱼群里。


    穿着黑金色的队服，站在鲸津学园的横幅前。降谷爱没想到自己的到来会引发窃窃私语，或者说，她根本没想什么就过来了。


    私语的都是些年纪青涩的队员落在后排，眼睛落在降谷爱身上，掌心内冲，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队伍里高二高三年级才是主力，前面有半数的座位空着，上面零散放些东西，其主人明显是去准备比赛了，而剩下的人比赛没到，也都是熟面孔了。


    降谷爱看过去，她们回见又颔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最前排扎着丸子头的姑娘见到来人，马上先整顿了队伍，说什么降谷教练回来我会马上把现在的状况反应上去。


    后排的小姑娘们马上息声成了鹌鹑。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那可是全国有名的教练欸，谁不想在她面前留下好印象？


    一些熟悉的记忆复苏，降谷爱乐了。


    等丸子头姑娘腾出手来，见引发场面的人反而在一旁直乐，先是蜿了她一眼，又走近了无奈看她：“怎么来了也不先发个信息？”


    “抱歉，小静，忘了嘛。”降谷爱笑着拍了拍她肩膀上的雪白队服。


    二阶堂静完全不觉得眼前人有反省。但她已经习惯了，不如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件事情比较可怕。


    鲸津高校水泳部有个传统——胜者为王，也是个人能力最强的选手担任队长。于是降谷爱进入鲸津高校水泳部的第一天就当起了队长。


    虽然她年级小，个头也没完全长高，但成绩摆在那儿，大家都服气。


    副队长倒是一茬接一茬的换，二阶堂静就是那个在她手底下呆了时间最久的副队长。


    最开始她是对降谷爱不服的。她自然听说过她是水二代的事情，或者说水泳部里没有人不知道，顶头教练就顶着明晃晃的降谷姓氏呢。


    只是有传言说教练单给她一个人开小灶，技巧不告诉我们怎么比得过嘛。


    二阶堂静带着一肚子未明真相的传言卧底在距离降谷爱最近的地方，成为了新一任的副队长。


    说是想弄清楚流言，其实她更想弄清楚降谷爱为什么游的那么快，答案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开小灶获得的隐藏技巧。


    大家天天都在一起训练，谁的泳姿怎么样只要认真观察心里都门儿清。


    要是真有什么水泳技巧，你照搬照抄过来就得了，还是说你抄了也根本达不到人家的速度。


    真要赢就堂堂正正的赢，大家都是同龄人，怎么你就不行呢？


    但二阶堂静直觉降谷爱有种特别的地方。


    是她的泳姿有种奇异的流畅感？


    她不知道。


    二阶堂静不知道写部长观察日记到第几天，她刚把自己手头的活儿处理完，水泳池里静谧着，泛着淡淡的波光。


    她正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寻思着要不要回去补一笔部长观察日记。然而降谷爱这个名字有种魔力，你一想她，她就从水里蹦了出来。


    几滴水花溅到她脚边上。视野里，降谷爱胳膊支在岸边白色瓷砖，另一只手将泳镜上扣在白底橙纹的泳帽上，“一起来游泳吗？二阶堂同学。”她歪头，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斜阳下落，海浪翻腾，水泳邀约。


    二阶堂静一瞬间心动了，然后身体的反应把她打回原形。


    可饶了我吧，刚训练完手和脚都不稳当了，你怎么还反其道而行之的给自己加练啊——


    一时间，二阶堂静不知道这母女俩哪一个更魔鬼。


    然而没等来回应的降谷爱又戴上泳镜回到水里扑腾两下，水面浮上一连串泡泡，她跟着自水面浮起，又问：“来不？”


    她错了。二阶堂静想，这人不是加练，纯纯粹粹的是喜欢水啊。


    “来，等我一下，我先把东西放好哦。”二阶堂静一笑，回道。


    是的，她是为了在部长观察日记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绝对不是为了和部长一起玩才继续下水找虐的。


    说是这样说，第二天她看到穿着白底橙纹泳衣的部长在旁边精力充沛的热身压筋。


    这家伙是魔鬼吗？同样是昨天玩过了头，怎么感觉只有她一个人如此腰酸背痛.....


    而关于她们与部长不一样的地方，二阶堂似乎也有了答案。


    那哪里是什么身体素质的差距。


    只是他们物种差别罢了。


    面前是一条快乐缤纷的小丑鱼，一入水就欢腾。


    她热爱又亲近着水，水自然也亲昵热爱着她。


    入水，像投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所以说降谷爱不想继续竞技水泳了大概也正常，当二阶堂静知晓这个突然的消息后震惊于自己竟然并不意外。


    只是之后部长这个摊子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领奖台上的位置在降谷爱在任期间一直有一个被鲸津学园预订好，直到自己到了这个位置上，她才知道领跑者前方的风压是多么的巨大。


    而那个人总是迎着一张笑脸，似乎没什么重压压在肩膀上。


    可风压是一直袭来的，有人在顶，后面的人才能一直心无旁骛的前行。


    而今也不过过去了近半年的光景，部长观察日记本合上，她自己比过去多了几分稳重，可降谷爱好像没什么变化。


    彼此经历的事情在手机上可以交流，可眼见着才更为直观。


    二阶堂静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她黑金色的队服上，像是一种惯有的默契，她拍拍降谷爱肩膀，语重心长道：“长高了呢。”


    “才没有，你怎么说话像我妈一样。”


    好好开玩笑提什么教练。二阶堂完全没有自己也不会开玩笑的自觉，反而蜿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行了，你是来找教练的吧，在楼上呢。”她指指观众席最上面的玻璃看台。


    “好的，回见啦小静。”


    “等等。”二阶堂静不自然的看了一眼自己队伍观众席，压低了声音问：“再问你个事儿。”


    降谷爱不知道二阶堂静还有啥事，有啥事手机上聊很方便啊。然而她一张口，连年深受少女恋爱漫画家后桌熏陶的降谷爱悟了。


    “......山崎君，也在鲛柄吧？”


    一瞬间，降谷爱表情变换缤纷，然后又被人别扭的蜿了一眼，她老老实实提供情报。


    手附在耳边，热气喷在耳朵上，二阶堂清楚接受到情报。


    答案不是肯定，不是否定。


    她说：“4x100米男子接力，第二场蝶泳四泳道。”


    话语尾音还带着一个“加油哦。”而后降谷爱径直走上楼梯头也不回。


    加油？二阶堂静不知道她要她的加得哪门子油。


    看着降谷爱登上楼梯的背影，她气得脸都红了。


    走上楼梯尽头，房间轻扣门进入。


    单人房空间不大，只有一个茶几，一座双人沙发，但视野很好，对着一个半面墙大的玻璃窗，泳道上选手的动态都能尽收眼底。


    降谷佐纱背手站在玻璃窗前，早早就站在这儿，刚刚的事情她自然也知晓。


    见闺女进来，她负手转过身来对视。


    “妈！”


    降谷佐纱原本绷着脸，还没调整好表情就被迫接受了女儿的熊抱。


    怎么说呢，孩子精力旺盛是件好事儿，还好这个房间隔音效果好。


    降谷佐纱本又想绷起脸，惯性摆出教练的严厉。


    可见她眼睛亮亮的看过来，降谷佐纱的目光又柔软起来。


    ————


    一直以来，她和女儿的关系都和平常的母女不同。


    她是她的妈妈，更是一手带她的教练。


    两个身份纠缠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


    一眨眼，她的女儿上了多少次领奖台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奖状和奖杯都被她每隔一段时间


    就细心擦拭好，再放在柜子里。


    而当谣言四起，自己这个在水泳方面向来不用操心的女儿说，我不想游了。


    教练与母亲的身份发生撕扯。


    身为教练，她完全不知道这个队员到底在考虑什么，她没有办法容忍如此好的天资被白白浪费掉。


    而身为母亲，她忽然想到幼时的小爱，某天对水生出了兴趣，一个人在水池里也能开开心心玩上半天。


    现在，她又对别的什东西么产生了兴趣吗？她想离开水池去外面耀眼的世界看看了吗？


    最终，母亲的角色占了上风，她说道：“你怎么想的，跟我说说吧。”


    降谷佐纱看着自家闺女，摸摸脸蛋总觉得她最近瘦了。


    现在也不练水泳了怎么反而瘦了呢。疑问转念一想就又明白了。


    她又加入水泳部了，虽然只是以经理的身份，但也免不了和水打交道。


    一准会在别人练习过后自己偷溜进去在水里扑腾。


    之前通话降谷爱只是说自己加入了水泳部，就再也没提其它。


    降谷爱没多说，降谷佐纱也就没多问，两人默契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是以降谷佐纱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家闺女加入的是鲛柄学园的男子水泳部。


    “一个人来的？”


    “跟着我们水泳部部员一起来的。”


    降谷佐纱皱了皱眉头，“我记得这次鲛柄学园女子水泳部只有一个人进入全国大赛了。”外地院校一般这种情况是不需要全队都跑来应援的。


    “是吗？我不知道诶。”


    降谷佐纱狐疑看了女儿一眼，怀疑自家闺女变傻了。


    “所以这次只是来看我？”


    “当然～”


    “我不信，你爹更想见你，一直问你大学想不想考回东京来呢。”


    “那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不是你把他拉进黑名单了吗？”


    “......”降谷爱脑子转的快，忽然想起自己某次做的事，并且之后完全把他爹忘记在了黑名单，“不是还有line嘛。”


    她嘟囔了一句，火速把自家爹从黑名单里捞了回来。


    然后终于把话拉入正题。


    “我们水泳部这次有不少人进入全国大赛呢，特别是部长，叫松冈凛，自由泳和蝶泳进入全国大赛，在之后的4x100米接力里面也会出场。”她顿了一下，还是说道：“还有宗介。”


    山崎宗介，降谷佐纱原本看好过这个孩子，故而惋惜过，也为他现在还会登上赛场而欣慰。


    至于水泳部，乌龙散去，原来她闺女加入的是鲛柄学园的男子水泳部。


    亏她还关注了女子水泳部的动态许久。


    一句一句的闲谈后，泳道上一道道强劲身影滑驰而过，比赛不知经历了几场，降谷佐纱未感到时间流逝，只觉得闺女的表情映入眼底，她说话间神采飞扬。


    直到4x100米男子水泳接力比赛开始，第二场小组赛。


    “他们出场了。”


    她们的目光转过去，同时，比赛哨响。


    降谷佐纱目光落在最后一棒那个酒红发色正戴泳帽的选手，臂膀开阔，明明是颔首，鲨鱼齿微露却显露张扬。


    这个选手他有印象，地区大赛展露过头角。降谷佐纱想。


    等他背肌绷直入水，身体漾在水中，抬眼天空晴朗。一瞬间，降谷爱感觉好像是自己的身体淌入水里，又见到了那条赛道上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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