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作品:《七零病弱白月光[万人迷]

    雨夜的宿舍泛着潮湿的气味。


    刘翠兰正在用水盆洗脚,脚丫在水里搅了两下,手里还抱着一本早已过期的《民间故事》杂志。明明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页边早就卷边发黄,她依旧啃得津津有味。


    “这个乡下孤儿走进矿场,靠勤奋和努力解决难题,最终带领大队超额完成指标、提拔干部的故事真的写得好好,每次看我都觉得心潮澎湃!简直是逆袭的人生啊。”


    无人应答。


    刘翠兰也没在意。


    反正“12号”宿舍都是一群怪咖。


    她觉得自己作为最正常的那个人,和大家有一些口味差距也是应该的。


    品味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的。


    她不怪她们。


    刘翠兰举着杂志,一双小兔眼睛从书页背后冒出,不动声色扫了眼室内。


    李向华又在窗角偷偷数她手里的钢镚和票据了,还要伪装成在缝荷包,防人防得全是破绽!


    满屋子谁不知道她那破荷包每晚九点三刻固定要崩根线、漏个洞?不过是大家都装聋作哑,换她一个安心。


    傻乎乎的,也不知道换个理由。


    孙玉一回来就在啃指甲。


    姿势都没变过。


    以她的咬合力来看,应该很快就能把原装手指啃掉两根了。


    方秋芙擦完头发,正在用她那把漂亮的檀木梳打理,和旁边快要吃人的那位比起来,显得非常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前提是忽略她鬼魅般的碎碎念。


    谢青云……


    刘翠兰想起那夜的恐怖画面,手里的杂志又往上移了几厘米,生怕被抓到偷窥,被扯成一个秃瓢。


    她偷偷摸摸瞄过去。


    谢青云坐在床铺,背对着众人,她一会儿盯着左手看,一会儿盯着右脚看,现在又开始透过窗户望向屋外,诡异得很。


    刘翠兰放弃了。


    理解不了,共情不了。


    她还是继续看草根咸鱼逆袭流,哦不,勤劳朴实小矿工的励志人生吧。


    “我回来了。”


    宿舍木门从外推开,淋了一身雨的陈秀萍进了屋,气焰比起平时消停了不少,显得有些古怪。


    方秋芙嘴里的碎碎念停了下来,悄然舒了口气,太阳穴传来的刺疼感也随即渗入神经。


    孙玉也不啃手指了,她跳下床,有些嫌弃地将陈秀萍推到放有水盆的木柜面前,“你、你头发都湿透了!赶紧拿毛巾擦擦,这么晚肯定也没有热水了……算了算了,还好我下工的时候接了一瓶,分你一半,下次还我!”


    陈秀萍还在状况外。


    谢青云的眼珠子不再瞎转悠,牢牢锁定在她身上,扯出一个讽刺的冷笑,“淋雨淋傻了?赶紧收拾,别耽误我睡觉。”


    陈秀萍的呼吸很平静,她接过孙玉的热水壶,经过方秋芙的床铺时也一声不吭,默默去窗台角落里处理时湿掉的衣物和长发。


    李向华察觉到她接近,率先收好她叮铃桄榔的家当,把位置让给了陈秀萍,窝回自己的位置。


    室内安静地可怕。


    刘翠兰觉得很不对!


    路过方秋芙,陈秀萍竟然没有别扭冷哼一声?孙玉分热水给她,陈秀萍竟然没有蹬鼻子上脸?谢青云呛她,陈秀萍也没有不顾死活怼回去?甚至连最后听到李向华的暴露,她也没有嘲讽两句“傻姑娘怎么又在缝荷包”?


    不对不对。


    陈秀萍变了。


    她不是那个嘴贱又胆小的娇蛮臭美精了!她她她、她变正常了?


    时间分秒过去,水盆里流动的哗啦声与窗外沙沙的雨声交织。


    屋内没人说话。


    方秋芙像死人一样倒在床上,李向华偷偷在被子里继续她的数钱大业,孙玉和谢青云也和平时差不多,仿佛没看出陈秀萍的异常,刘翠兰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翻了几页杂志,陈秀萍已经换上她最喜欢的那件咖啡色里衣。


    虽然刘翠兰一直觉得那明明是洗掉色的棕黑,供销商店里的便宜基础款,质量不太好,过两次水就变色。


    陈秀萍坐到炕边,正欲上床,忽然转头注意到刘翠兰藏在杂志后的探究,蹬蹬蹬就走了过来。


    刘翠兰慌乱解释,还假意翻了一页,“干什么?我,我在看书呢。”


    陈秀萍伸手,“给我看看。”


    “啊?”刘翠兰没反应过来,“你要看我这本?你不是最烦……”


    “你管我!”陈秀萍态度很强硬,她接过刘翠兰的旧杂志,翻了几页,又摊开问,“你天天念的那个逆袭故事,是哪个?”


    刘翠兰瞬间就将方才的疑惑甩在脑后,“你要看吗?”,她上手翻了两下,回到故事的最初那页,兴奋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特别是在矿场救下……”


    天呐!有人懂她的品味。


    虽然过去的陈秀萍总骂她,说那些故事都是假的,只有她这种幻想小社员翻身当干部的傻瓜才信以为真。


    但现在她竟然要抢着看?


    陈秀萍就是全农场,哦不,全天下最正常的大好人了!


    “明晚还你。”


    “好!”刘翠兰已经迫不及待想和她讨论剧情,“那你要看快点哦。”


    陈秀萍没回应。她抱起杂志,回到床铺,用棉被裹住自己,借着月光静静地看了起来。


    雨停了。


    夜空由漆黑褪为灰白,空气还浸着秋雨的湿润,风悠悠地从窗角灌进食堂后厨,吹乱方秋芙挂在鬓边的发丝。


    她坐在低矮的水池边,一手攥住胶管水龙头,对准面前的大桶,准备冲掉土豆皮上的泥巴和碎粒,另一只手则偷闲按摩突突刺跳的太阳穴。


    头还是很疼。


    她连自己怎么陷入睡眠的都没印象,再度醒来就是孙玉那张担心的脸。


    想了想,大概是昨夜淋了雨回来的缘故。虽然第一时间擦干头,但还是遭了风寒。


    不过往好一点想,过去淋雨她怕是要发烧咳嗽躺上十天半月都不见得好,这回只是头疼而已,身体大概没有那么脆弱了。


    或许还真让岑攸宁说中了,苍川的环境很适合她的身体。


    “喂!你有听我说话吗?”


    方秋芙放空自我的过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什么时候跟过来一个陌生的小子。


    她循声仰起头。


    少年留着一头野生的自然卷,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深棕色的光泽,额前碎发修得很乱,但依旧露出一对张扬又放肆的琥珀色瞳孔。


    他站在不远处,肩背倚着水池边的墙角,影子斜斜地笼在地上,将她倒映的上半身阴影吞没。


    少年仿佛是对后厨的劳动兴致缺缺,语速很快。


    “我说……”


    方秋芙头疼得厉害,光是看见他背对着光晕张了张嘴,根本什么词都没听清。


    长那么高还不懂事。


    好讨厌。


    知不知道仰头脖子很累啊!脖子酸胀,头会疼得更厉害的。


    她有些压不住烦躁,语气难掩不耐,“你坐下说话。”


    “?”


    “坐下!”


    萧烬眼神里划过一瞬茫然,他不服气道,“不是,我坐哪儿啊?也没多余的椅子,就你有个小板凳,要不你让给我。”


    方秋芙听他叭叭不停,脾气也上来了,“那就蹲着。”


    萧烬下意识想要怼回去,凭什么让他听话?她是谁啊!


    可当他走近她,想要大声质疑时,身体忽而被某种清甜又沉静的气息趁虚而入。


    那股味道很微妙。


    萧烬下意识张望,后厨食材并没有鲜花,只有一堆刚从泥里刨出来的土豆和火堆那边的柴片,再就是一堆看不懂的绿色蔬菜。


    都不像那个味道。


    他不信邪,又吸了口气,袭来的清香味像在他大脑里精准标记了某个区域,让人笨拙又贪婪地上瘾。


    窗外恰好送来一阵清风。


    他下意识转头去寻,希望能找到线索,目光所及之处,视野捕捉到屋外鲜绿的槐树。


    可能是槐叶?


    得是吧。


    萧烬在脑海里单方面断完案,再次看向方秋芙时,总觉得她的身影落在眼底有几分亲近。他都不需要回忆,立即认出她就是最近总和谢青云走在一起的姑娘。


    想到昨夜……


    他又盯着她那张脸看了半晌,说不上来是好奇还是为了求证,心底莫名有些烦乱。


    “……行吧。”


    蹲下就蹲下。


    萧烬耸了耸肩,没再逞强,慢悠悠挪了挪长腿,随意蹲在她身边,像只伪装温顺的大型犬。


    他歪了下脑袋,眼神看向水池,“她们让我来这儿接手,说是新人都先干这个。”


    方秋芙的大脑处理器速度卡顿,消化了好几秒才明白汪队长的意思。


    她言简意赅,“伸手。”


    萧烬愣了下。


    按照他在农场这几天的生活来看,社员们初见面不应该先寒暄几句,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再无聊至极地分段阐述工作要点吗?


    怎么流程不一样呢?


    有点怪怪的。


    方秋芙疼得血管要爆炸了,语气也跟着冷了几分,“伸手,我没力气说第二遍。”


    萧烬本能地想要拒绝,或许是对上了那双杏眼,也或许是那股槐叶香太过勾魂,他还是姿态别扭地伸出了手。


    方秋芙拧紧水管,递到他的手心,“拿好。”然后指了一下桶里的土豆。


    萧烬不笨。


    他已经看懂了她的意图,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她的话少得可怜,连多余的几个字都不愿意给自己。


    好歹说个“洗干净”呢?


    就这么嫌弃他?


    水管在他掌心一转,他靠刚才的记忆找到开关,轻松拧开,水流顿时哗啦啦喷出,击打在那些等待处理的土豆上。


    萧烬转头就想向她炫耀,他瞳孔乌亮,带着与生俱来的惯有骄傲,可落在旁人眼里就像是做对了步骤想要被摸头夸奖。


    “嗯,挺聪明的。”


    方秋芙敷衍道,转身把板凳让给他,去旁边的瓷台摘菜。除了土豆,今天还有两大筐的鸡毛菜等着处理。


    她今天状态不好,幸亏有个帮手,否则怕是要拖累进度。


    萧烬咬紧牙关。


    什么意思?夸了一句就溜了?还说得不情不愿的。


    他单手握紧水管,转头盯着她,原本想好的垃圾话,一说出口就变了滋味,“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至少以后每天都要见面,总得多说几句吧。那个,我叫萧烬,灰烬的烬,前几天从燕京来的,今年十七岁,你是不是谢……”


    “别吵。”


    方秋芙蹙眉打断。


    萧烬剩余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唇角还依旧挂着尴尬的角度。


    真有意思。


    她怎么可以做到每一个行为都在践踏他?


    可他还偏偏对她生不出气。


    难道还真是像大院里边那群古板老头们说的鬼故事似的,若是你盯着漂亮女人的眼睛太久,就会被她摄去魂魄,吸走精神,从此沦为妖精的行尸走肉。


    放屁!他才不信。


    都是吓小屁孩的。


    方秋芙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疼得扶额,轻轻按了两下鬓边,耐着性子道,“我今天不舒服,改天再聊天可以吗?你现在就乖乖的,把活干完。”


    萧烬嘴角牵出笑意。


    眼尾压抑的怒火轻飘飘就被她这句话给荡平,连一丝余蕴都没留下。


    原来如此。


    萧烬看她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难怪从见面开始,他对她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关注。仔细想了想,的确从早上开始,她就一直忍着不适。


    早说嘛!


    他都快想到聊斋志怪去了。


    方秋芙没等来他的答复,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忍住眩晕感强撑道,“所以你听话,好不好?改天我陪你聊,我今天真的是状态不好,感冒耳朵有点听不清,不是针对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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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不舒服,方秋芙也习惯于和人说话时要盯着眼睛,那样才足够真诚,足够礼貌。


    萧烬却被她这一眼戳中灵魂。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萧烬的耳根不受控制地红透了。


    他咬牙偏过头,想要藏起心口被轻轻挠过的莫名酥痒,顿了足足半分钟,才不甘不愿挤出一个,“好……”


    答完话,他自己都吓一跳。


    他还真听她话了?


    好奇怪。


    心底质疑归质疑,萧烬的行为却很诚实,卖力地举着水管冲刷起来,干劲满满,犹如上足了发条。


    方秋芙松了口气,继续手里的动作,脑袋也越来越沉。


    灶台炉膛的火苗噼里啪啦,隔着袅袅青烟,一大筐土豆丝倒入热油锅,水分迅速蒸发。掌勺师傅的铁勺有节奏地刮着大铁锅内壁,发出清脆的哐哐声,淀粉经过高温催化,掺出一股浓郁的焦香味。


    有人扯着嗓子喊了句,“备菜组的可以来签下工的名字了!”


    方秋芙晕乎乎地走过去,签字时都有些站不稳。


    萧烬心里虽然还没搞懂他的情绪,行动却一点没落下。整整一天,他都时刻注意着方秋芙,排队时也主动跟在她身后。


    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见她踉跄,他身体比大脑的反应还快,迅速扶住她的手臂问,“怎么回事?还好吗?”


    方秋芙反应很慢,她在原地干愣了好几秒,大脑明显彻底宕机,像块美丽的木头。


    萧烬又愣了下。


    他回神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她是病人,同情她很正常”,然后伸出手掌,先挨了下自己的额头,隔了几秒才探向她,手心传来微热的温度差。


    “好像是有些烫,但不严重,应该是发低烧了。”


    方秋芙终于跟上进度,用自己的手掌试了试,确实是发了低热。一时间,她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还以为自己终于进化了。


    原来还是从前那样。


    萧烬注意到她瘪下来的嘴唇和眉毛,可怜巴巴的,哪里还有白日里命令使唤他的模样。


    “你和谢青云是室友吧?我送你回去,是几号宿舍?”


    “青云?”方秋芙像是触发了关键词,又问,“你认识青云?哦对,她说她有个朋友,但从来没见那人来关心过她。”


    说罢,方秋芙看他的眼神里夹杂着浓浓的嫌弃和不屑。


    萧烬并不生气,他嘴角忍不住往上勾了勾,只觉得她如今头脑不清醒的样子也很有意思。


    “对对对对,我虽然也有可能是谢青云那个不懂事的朋友,但你说的大概率是谢二,要讨厌也应该讨厌他才对。”


    萧烬说完觉得很有道理,还不忘强调了一遍,“嗯,你应该讨厌谢扶风,下次我指给你看。”


    方秋芙压根没在听。


    萧烬正要扶着她从后厨离开,又想起了什么,“不对,生病了也得吃饭,我去找队长给你弄点药和好消化的晚饭,你等我啊。”


    他转身去寻汪队长。


    走了两步又不放心,他回头再次强调,“别乱跑,说好了等我。”


    方秋芙还是一副怨毒的表情盯着他的背影,认定了他就是那个抛弃朋友的没良心。


    萧烬没有离开太久,他回来时,小队人数变成了两个人。


    汪队长走得比他还快。


    孙进步先给她塞了个大小姐,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个小少爷。


    瞧他们今天下午剑拔弩张的气氛,还以为两个天之骄子要闹上一顿,要么来一场他乡遇知己的荡气回肠初恋情节,要么来一场大家都别好过的幼稚拌嘴,反正随便哪种,都能给孙进步添添堵,再让她们吃吃瓜。


    结果大小姐先病倒了。


    哎,这算什么剧本!


    一想到方秋芙那对待病情轻飘飘不在意的样子,汪队长就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怎么就发烧了呢?她不是都让新来的少爷去碰冷水了吗?总不至于生病也能延后吧!


    汪队长一进门,就见到了后厨角落里病恹恹的方秋芙,嘴里预先准备的唠叨一个词儿也吐不出来。


    哎,还是个小女孩啊。


    依旧是探体温的标准流程,万幸温度不高,松了口气她才道,“还好不严重,别怕啊。”


    方秋芙还有力气摇头。


    她想说她都习惯了,家常便饭,反正还有气儿呢,能呼吸。


    她怕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生死与疾病。


    汪队长懒得骂她。她力气大,轻松就将方秋芙扶起来,另一只手还拿着铁饭盒,“我给你舀了碗稠粥,你回宿舍吃,另外还有一颗退烧药,隔半小时用水服,听明白了吗?小方同志?小方?方秋芙!说话。”


    她用手晃了晃。


    “好。”


    方秋芙慢半拍答复。


    汪队长用手臂半搂住她的身体,一上手发现还是那么瘦弱,心中又长叹了口气。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缓缓离开食堂。


    距离后厨一墙之隔的食堂,下工的知青们鱼贯而入,空间顿时被嚷嚷的嗓门声填满,传到萧烬耳边也依旧嘈杂。


    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头卷发因为方才慌乱寻人的奔跑而显得凌乱。


    他目送那个纤细的背影远去,忽然有些想念心甘情愿伏在她身侧,任她差遣的白日。


    那是他离家下放至今,久违地感受到松快的情绪。


    方秋芙。


    方秋芙。


    萧烬在心中默默念了好几遍她的名字,笑意从眼底蔓延开。


    就在他前脚离开后厨,走进食堂准备寻找谢扶风,和他炫耀一下食堂工作也不算太差时,萧烬忽然撞到了门口的孙主任。


    孙主任认识他,“小萧啊,走路慢点。”


    萧烬随意敷衍了一句。


    他注意到孙主任身后,还跟着个陌生的年轻军官,简简单单的墨绿色迷彩短袖倒也穿得身段挺拔。


    看他们严肃的模样……


    是有人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