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玖本想差人将鞋子送到西州，后来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送一趟。


    经过几日奔波，他终于到达望岭村。


    林玖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坟旁的草屋内。


    "姜娘子？"


    "在，进来吧！"


    林玖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姜娘子正在缝制鞋垫，见来人面生，连忙站起，"你是何人？"


    林玖看着对方红肿的眼睛，嘴唇蠕动着，"我来……物归原主！"


    他郑重地将鞋放在姜娘子的身旁。


    姜娘子用手轻轻捧起，一边用眼睛仔细地看着，一边用手感受着针脚。


    她那张忧郁的脸庞，忽地展开，"是我……是我送给相公的。"


    姜娘子快速走到林玖的面前，"可是我相公，让你捎来消息了？"


    林玖看着对方期盼的眼神，摇头道，"并不是。我是受振威将军之命，在京城搜寻姜子渊的踪迹，只找到……这双鞋。"


    "什么……什么意思？"


    林玖垂头道，"鞋里有他写的书信，看了你便会懂。"


    姜娘子快速地在鞋里翻找着，很快便在鞋垫下面发现一张纸。


    她缓缓地抽了出来，便见上面用干枯的血迹，写成的。


    姜娘子颤抖地用手打开，一次又一次，却总是失败。


    直至，落在地上。


    "我来吧。"


    林玖见状，将它捡了起来，递给姜娘子。


    "你帮我读吧，我……眼神不好，看得会很费力。"


    "好。"


    林玖沉重地打开血书，念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1」人人求苟安，何以佑大成？今以吾血祭苍天，愿天怜我百姓苦。求得一国之明君，告慰地府枉死鬼。"


    读到此处，林玖喉头哽咽。


    他深吸一口气，才念出最后一句："顶天立地读书郎，此生唯愧于……吾妻！"


    语音落地许久，屋内陷入死寂一片。


    姜娘子怔怔地坐着，那双因思念夫君哭红的眼睛，望向四周，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良久后，姜娘子才接过林玖递来的血书。


    姜娘子用手轻轻摩挲着血书上被晕开的旧迹，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血书之上，晕开了新的痕迹。


    她将血书紧紧地抵在额头上，瘦弱的肩膀如秋叶般颤栗，破碎的呜咽声却从喉咙中挤了出来。


    随后，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恸哭。


    林玖离开草屋时，抬头望天，暮色如血，浓如姜子渊的血书。


    又过了几日，有人敲响了纪府的大门。


    此时，纪鹞正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拭去刀锋上一点灰尘。


    她望向失魂落魄的来人，"可有告诉赵占，让他多照顾下姜娘子？"


    林玖点了点头。


    他小小的眼睛红红的，"我帮你问清楚了，姜子渊是在西州刺史尚岳焚烧流民的第二日，踏入了京都之路。"


    纪鹞嘴角勾起冷笑，"这便解释了姜子渊信中所写的，求得一国之明君，告慰地府枉死鬼。"


    "那姜子渊冲撞的官员，是否便是尚氏家族的？"


    "我并不知道，但应该和弘野尚氏脱不了干系。"


    林玖低垂着头，手狠狠地攥紧，目光中满是气愤。


    "凭什么？凭什么弘野尚氏可以肆无忌惮地残杀忠臣？向上可灭京都高官满门，污蔑宗王，向下焚烧流民、虐杀平民？"


    纪鹞缓缓开口道，"因为弘野尚氏的权势最大。我虽来京都不久，但是它的威名我总归是了解的。"


    她接着道，"自建国以来，尚穆岭在京都执掌内政。尚啸苍更是凭借丰州的独特优势，以此处为立足点，不断拓展自己的势力范围，直至掌握七州军权。两人内外互助，军政联动。尚氏子弟，各居显要，门生故吏更是遍布天下。林玖，你久在许瑾欢身侧，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林玖低声道，"如今，京中传言，陛下早在不久前便已驾崩。坐镇在丰州的尚啸苍，开始集结兵力，东下乔州，逮捕永宁王，扬言清君侧。"


    纪鹞只是轻轻点头。


    林玖焦急道，"可将军，正在赶往齐州的途中。"


    他小小的眼睛充满了疑惑，"大祸将至，你为何丝毫不慌？"


    纪鹞眸子里一片冷意，嘲笑道，"这天下是俞氏的还是尚氏的，与我有何干系？"


    "你……"


    林玖叹了口气，双肩垂在，"也不知将军……是否平安到达齐州？"


    与此同时，许瑾欢正在齐州城墙之上，寒风怒卷着他玄色的披风。


    永宁王嘴唇颤动，"这么说，京都传言，皇兄驾崩，可是真的？"


    许瑾欢垂下眼眸，"臣也不知，但离开京都之时，陛下……确实生命垂危。"


    他跪在地上，举手作辑，目光变得无比坚定，"臣奉陛下之命，务必带王爷，平安抵达京都。"


    永宁王用手狠狠地捶打着灰色的墙沿，"皇兄自继位而来，夜夜难以安睡，尚氏的权势让他辗转反侧，终至忧愤成疾。"


    他一滴清泪滑过，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许瑾欢。


    "当日，本王接下齐州州牧之位时，便知难逃一死。可即便本王明知九死一生，仍要赴任齐州州牧，你可知为何？"


    "王爷心系成国百姓。"


    "不止如此，更重要的是，倘若齐州也落入尚氏手中，便可将成国粮仓握在尚家手中，到时候尚啸苍便可将京都以南四州连成一片，联合京都之北的北江两州，将京都所在临州，围困在其中，成压倒之势。我俞氏，怎可沦为弘野尚氏笼中之鸟？"


    许瑾欢抬眸望着，永宁王那未老先衰的两鬓。


    "尚啸苍不是正在集结兵力，攻打齐州吗？本王，与他奉陪到底。吾可死，齐州……断不可流入他手。"


    "尚啸苍已握七州兵力，又怎是齐州一州兵力可挡？一旦尚啸苍顺卢江南下，占据齐州并马这个北大门，进而控制成江水道顺流南下，便可登陆齐州治所包昌，亦是整个齐州的心腹地带。到那时，任谁也无力回天。"


    永宁王浑浊的双眼，望向北侧京都所在之处，"若真是如此，吾亦死得坦荡。"


    许瑾欢紧蹙眉头，"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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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说若微臣不将王爷安全送回京都，他……死不瞑目！"


    永宁王惊愕地看着许瑾欢，悲声道，"皇兄……当真这般说着？"


    许瑾欢郑重地点了点头。


    永宁王泪水打湿了胡须，"皇兄总是顾念手足之情，本王若回去京都，齐州便再也无法阻拦尚氏进攻，那太子的处境，又该如何艰难？"


    许瑾欢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臣离京前，太子殿下派人交付于我，嘱托我定要带回王叔。"


    他接着道，"陛下时常怀疑自己是否决策错误，不该让王爷接下齐州州牧之位，反而让王爷背上残害忠臣的骂名。更何况，婷雪郡主，不谙世事、心性纯良，王爷当真舍得下她吗？"


    "本王……老来得女，恨不得将她放在心尖上宠着。"


    "那便随臣回京都吧，与众大臣还有太子，一同商议如何防卫弘野尚氏。"


    "可若本王离去，齐州又该如何？"


    "弘野尚氏目前仅是扬言发兵，但也定当在观察局势。可将齐州都督之权暂交于监军之手，将刺史之位暂交于别驾。"


    寒风卷过垛口，永宁王斑白的鬓发在风中凌乱。


    他仰天闭目，良久，一滴浊泪滑入须髯："备车罢。本王……向来不会忤逆皇兄旨意。更何况，是皇兄……最后一道旨意！"


    许瑾欢的额头贴在冰冷的砖面上，"臣遵命！"


    与此同时，皇宫武阳殿内。


    坐在那明黄高座之上的人，已不是那苍老体弱的帝王，而是怯弱无助的太子。


    "太傅，淮州余都督怎么回信的？"


    "回太子，手下来报，前几日尚啸苍已派人劝说他，希望他可为尚氏所用。臣也已派亲信，前去游说他，倘若尚啸苍当真起兵，那便是夷平余氏，讨伐逆臣之时。若余氏为我们所用，便可在弘野尚氏起兵之时，将其从中截断，使他首尾不相顾，助力于我们。"


    太子顿时舒展容颜，"当真？"


    太傅手持拂尘，"可臣担心，淮州都督选择按兵不动，坐等我们与弘野尚氏之争。淮州地处京都西侧，位置尤其重要，无论谁最终得胜，都必将重用夷平余氏。"


    太子握紧扶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此说来，孤.……如今，竟是无人可用，无兵可调么？”


    "先帝驾崩的消息，虽已然传出，那尚啸苍心中仍有忌惮，怕消息不实。我们封锁消息，一如往常。同时，可假借先帝旨意，将尚允手下的王琪，升为领军将军，负责戌卫京都安全。"


    太子疑惑道，"王琪？"


    "是的。王琪性情稳重，曾在许瑾欢帐下任职，此人忠心耿耿，可以用来对抗尚允的中护军。"


    太子点了点头，连忙追问，"其他世家大族的态度如何？"


    太傅摇了摇头，"前年，先帝设立地方监察官，为了监督各州刺史和都督，真实目的是为了将地方权力收归陛下手中。同时，大力打击豪强大族，限制他们占地面积。他们又怎么甘心，将权力拱手相送？"


    太子眉头紧锁，"那临州世家大族态度可愿配合？"


    "怕是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