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楚逖注意力马上被朱口中那石破天惊的四个字牢牢抓住——


    神女大人？


    他懵了一瞬，大脑似乎停滞了片刻，才缓缓将目光从朱身上移开，落在绯那张清艳绝伦却此刻平静无波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重复道：“……神女大人？”


    绯轻轻拍了拍朱紧箍在她腿上的手臂，示意他松开。朱虽不情愿，但还是撇着嘴，慢吞吞地放开了手。


    “朱，此地是京城，需入乡随俗，遵循人间礼数。”绯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空灵，却多了一份属于神明的疏淡威仪。她转向楚逖，依照宫规，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却并不显卑微的礼，“陛下。”


    朱见状，虽然满心不乐意，但有绯发话在前，他也只得有样学样，跟着行了个礼，只是动作敷衍，并且在绯身后，趁着楚逖不注意，迅速冲他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心里暗自冷哼：我就知道这狗皇帝满口胡诌！我们神女大人，只是暂时在人间落脚，挂个名头方便行事罢了，怎么可能会是他这凡间帝王的妃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绯站直身体，周身的气质已然不同。那份属于“绯女官”的、偶尔流露的慵懒消失不见。她目光平和地看向楚逖，缓缓开口：


    “陛下，我乃灵山神使。确切而言，是侍奉神明、与神沟通、传递神谕之人。”她并未直接承认自己是神女，而是用了更符合她当下行为的“神使”身份。“此前滞留京城，实属偶然，待此间事了，自当归返灵山。”


    “你要离开？”楚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烦躁地踱了两步，属于帝王的霸道不容置疑地显露出来，“你不许离开！你是朕亲封的女官，没有朕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能去！”


    “你……”朱立刻炸毛，上前一步就要理论，被绯拦住了。


    “绯自然是陛下的女官，亦是陛下的子民，中朝疆域辽阔，物华天宝，灵山亦在其庇护之下，承平已久。”她巧妙地将灵山置于中朝的版图之内，肯定了楚逖作为君主的统治，“中朝赐予灵山的自治之权，乃是对神明的敬重，亦是中朝与灵山和睦的象征。绯承蒙陛下照顾，回灵山后，灵山将随时敞开山门，欢迎中朝天子莅临，届时，我族必当竭诚相待。”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灵山与中朝“国中之国”的特殊从属关系，又给楚逖戴上了一顶“庇佑圣地、泽被苍生”的高帽。楚逖听着，那股被认可的、作为天下共主的虚荣心确实得到了满足，紧绷的脸色稍霁。


    然而，楚逖的疑心病并未完全消除，眼神锐利地看向绯：“即便你是灵山神女，又为何会与沈渡扯上关系？”


    一旁的朱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沈渡？他立刻回想起在地库中，那位疯狂太后对沈渡的称呼——“渡儿”，再加上沈渡对绯那非同寻常的维护姿态，以及对自己那毫不掩饰的、源自骨髓的杀意……朱沉默思索着。


    绯早已准备好说辞，“沈渡，乃是神明选定的，有待引导的信徒对象。”


    这话如同水滴入滚油，瞬间在楚逖和朱心中炸开。


    朱的醋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从眼睛里喷出来，他内心疯狂呐喊：什么样的信徒还需要神女大人亲自去发展？！他看向绯的眼神充满了委屈和不平。


    而楚逖，那自小与沈渡比较、什么都想压他一头的攀比心，如同被点燃的野火，轰然烧起。凭什么？！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凭什么那个躲在茶楼里种花种草、一副与世无争模样的哥哥，能被神明青睐，成为“神选信徒”？一种被忽视、被比下去的强烈不甘，混合着嫉妒，让他胸口堵得发慌。


    就在这时，绯的目光忽然转向楚逖，那双总是清澈或带着些许疏离的猫眼，此刻竟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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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味。


    “陛下。”她轻声唤道。


    楚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柔和目光看得一愣，躁动奇异地平息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不自在的感觉。


    “我不知沈渡过去与陛下之间，究竟发生过何种不快。”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但我看得出来，他内心深处……很痛苦。他是被神明注视、救下的生灵，我感知得到，他从未真正心存伤害陛下之念。”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真诚：“陛下与沈渡，终究血脉相连。若他能在琼庭宴上，凭借自身能力通过考核，证明其心性与价值，陛下可否，看在神明与血脉的份上，给他一个机会，暂且手下留情？”


    绯这番话，既有私心想要维护沈渡，避免兄弟相残的惨剧，也是真心希望这对身份尴尬的兄弟能够有机会化解仇怨。


    在她如此专注而温柔的目光注视下，楚逖只觉得浑身别扭。拒绝的话在嘴边滚了几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若断然否决，倒显得他这个一国之君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了。


    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他能对朕做什么？朕与他不熟。”他刻意了“不熟”二字，划清界限，“琼庭宴么……他若真有本事，不搞砸这场关乎国体的盛宴，朕顶多保他不掉脑袋。”


    虽然话语依旧刻薄，但熟悉他性情的人都听得出来，这已是某种程度上的松口。


    绯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她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却足以令周遭晨曦失色的笑意：


    “如此，便谢过陛下。”


    而站在她身后的朱，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像生吞了一整颗未熟的青梅。


    这京城，这皇宫，还有那个叫沈渡的家伙……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