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作品:《异同》 周遡昨晚看似潇洒的放下话就走,其实是落荒而逃。他说完那些话,相当于是把半个生杀大权都交给了周叙,还剩下一半放在自己这里当作追人的主动权。
他听见周叙说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松了一大口气,感觉系着悬在自己头上的那把剑的绳子从丝线变成了麻绳。
他不确定吴半吨说周叙喜欢男人这件事到底可不可信,因为他没有听周叙亲口说过。但是在周叙告诉自己他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他其实希望这不如就是真的。
周遡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他真的错过了周叙太多年,连周叙取向这件事背后的原因和动机是什么都无从得知。
他忐忑的等着周叙的反应,但周叙毫无动静。
周遡凌晨一两点又偷偷起来,先是去门口看看有没有周叙的拖鞋。
没有,看来他没走。
周遡站在周叙的门前,不知道他睡没睡。他把温热的掌心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仿佛想穿透这层阻碍,去感受那难以捉摸的心跳。
他们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周叙没有什么反应,全当周遡没说过那些话。
周遡看出来他在冷处理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于是干脆解读成是默认的态度。他每隔几天下班都买一束鲜花拿回家,送给周叙。花束不是很大,包的很精致,正好每三天换一束到花瓶里。
花瓶是周遡买的,他还买了好几盆花草回来放在阳台,定期浇水。周叙依然什么也没说。
有时候放任就相当于是一种拒绝。
但周遡偏偏不在意他这种拒绝,还去花店订了长期的花,每天拿一朵新鲜的花回家,什么品种也有。周叙要是比他回来的早,他就把花递给他,再要一个抱抱当奖励,周叙从来没答应过,他也不气馁。周叙如果回来的晚,他听见开门声就先走到门前,等着周叙开门以后再把花别在他衣领上,或者外套口袋里,然后眼巴巴看着他。
周叙一开始对他的浪漫无所适从,后来也就习惯了。他从来没说过什么,也没做什么,把那些花都插在花盆里,给花盆搞出了一套十分另类的造型。
平时饭都是周遡做,他的厨艺十分好,周叙一日三餐吃的相当规律和有营养。
吴半吨还慕名前来蹭过饭,他上次聚会的时候吃过一次周遡做的饭,立马激发了吃货属性。他和周叙坐在沙发上,周遡在厨房里做饭。周叙本来想去帮忙,但一想到在厨房里这小子大概也免不了要动手动脚的,还是忍住了。
但周遡却不打算这么放过他,趁炒菜的间隙喊他:
“哥,我围裙带子好像开了,我腾不出手,你来帮我系一下吧。”
“哎我来我来。”吴半吨还是为自己的蹭饭行为小小的不好意思了一下,打算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不仅仅带了张嘴来。
周遡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吴半吨感觉自己还是别去的好,又讪讪的坐下了。
“周叙,你弟弟叫你呢,快别看你那动画片了,都换了好几个台了,你在那看啥呢。”
周叙只好起身走进厨房,周遡背过身让他帮忙系带子。周叙系完转身想走,周遡却拉住了他,举起一根手指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周叙看见他手上的伤口,那句干什么咽了下去。
“怎么弄的?”
“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了,有点疼。”周遡举着那根手指晃了晃,抿着嘴看他。
周叙瞪了他一眼,想起自己之前买的药箱里面的药什么估计早就过期了,转身要去楼下买创可贴。
“家里有,我上次买了新的,还买了点常用药备着。”周遡说,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周叙视而不见,去客厅找出创可贴,又走进厨房给他贴上。周遡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捧着那根手指笑了起来,搞的周叙反而不是滋味起来。
“以后小心点,我做饭吧,你去歇着。”他叹了口气,周遡听他在关心自己,笑的更加灿烂了。
“不要紧,哥,你给我贴完我就一点也不疼了,真的,你去看电视吧,我快做好饭了。”
周叙环顾厨房四周,好像确实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他觉得自己呆下去说不定这人又得整什么幺蛾子,还是走了出去。
没事的,反正他只是手指切到了而已,大男人哪有那么娇气。周叙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坐回了沙发上。
吴半吨看他走回来,又看了看厨房里的周遡,和他开玩笑说:“你看你弟,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跟个贤内助一样。”
周叙:……
他觉得吴半吨是纯心来给他添堵来了。
吴半吨去蹭了两次饭就再也没去过了,周遡做饭虽然好吃,但他的目光总黏在周叙身上,周叙看起来对他没有好像多热情,两个人之间总有点若有若无的别扭感,连带着吴半吨也别扭起来。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和这俩人相处的时候完全插不进他们之间去,有种摸不着的距离。
美食虽然能治愈心情,但是这环境实在是有点让人消化不良,吴半吨都少了几分胃口。
他真是想不通这俩人是什么情况。
周叙找杨方正的时候正好是刚下班后,杨方正准备起来收拾东西,听见周叙找他,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又坐下来打开电脑,非常有加班的自觉性。
“不是让你加班,这不是下班了吗,和你随便聊几句。”周叙拍了拍他,杨方正把电脑关上,正襟危坐,仿佛不是在闲聊,而是在进行什么重要谈话。
周叙对他这副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先是关心了关心他家里人,又旁敲侧击的提了提损媛关心的问题。但杨方正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问什么就答什么,一点不多想。
周叙只好说的明白了一点,杨方正听见和孙媛有关,脸上没有什么波澜,还直接问:
“周总,是她让你来问我的吗?”
周叙当然不能把孙媛跟他说的事抖出去,于是随便找了个说法。
杨方正推了推眼镜,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我认为她看不上我。”
他伸出手罗列自己的种种缺点,“我这个人闷,木讷,不会说话,没有情调,不懂的讨人喜欢,从头到尾没有值得人喜欢的地方,所以谈恋爱这个条件不成立。”
周叙却听出来一点其他的意思,问:“你说了这么多,那不成立的理由里有没有不喜欢她这一条?”
杨方正再次推了推眼镜,这次他思考的时间更长了,周叙等了他一会,他才说:
“我需要仔细的思考以后才能回答这个问题,短时间内还不能下结论。”
周叙看出来他那点心思,只不过杨方正实在是太迟钝,人家发现了他自己都没发现。
周叙没说什么,他已经替孙媛问出结果了,剩下怎么做就是他们的事了。
他还有别的安排,周遡回来以后还没去过林太婆的墓地,他们说好今天一起去看看林太婆。
墓地里没有人,十分安静。周叙和周遡把一束白菊放在林太婆的墓碑前,两人凝视着照片上的老人,一时间没说话。
周遡先上前鞠了三个躬,他说的不多,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周叙在听到他说过得挺好的时候,目光落在那束白菊上,风吹动它的花瓣,轻飘飘的卷去了一旁。
“外婆,你放心吧,我们都挺好的。”周叙弯下腰捡起落在墓前的花瓣,放回一朵白菊上。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人都已经走了,也听不到他们的话了,与其说是说给她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还活着的人听的。
他们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往回走。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周叙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手指无意识的敲了敲方向盘。
这个问题问得迟了。
周遡转过头,目光落在周叙的侧脸上,那里透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你希望我过得好吗?”
这不是废话吗?
周叙终于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周遡没有移开目光,直直撞上他的视线,周叙又转过头看前方的路。
周遡过了一会才低低的开口:“其实我希望我过得不好,这样如果你知道了,说不定能给我多打几个电话,我们就可以多说点话。”
因为我一直、一直都非常想你。
周叙没说话,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紧了紧,周遡垂下眼睛笑了笑。
“我说错话了,”周遡语气轻快了一点,“其实我过得真挺好的,你不用担心。而且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在你眼皮底下,就算我真的过得不好……”
他尾音拖长了一点:“你也不会不管我的,对吧,哥。”
最后那个字被他喊的又轻又软,像一根羽毛一样飘在了周叙最柔软的心尖上。他想问的问题还是没问出口,再次看了一眼窗外。
周遡看着他的侧脸,却心有灵犀一样的问:
“哥,你想说什么?”
周叙把车停在路边,这里离市区还有一点距离。
他打开窗户又关上,周遡听见他说:
“你连电话也没怎么打过,我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怎么问你?”
周遡这次不微笑了,他看着周叙:“你在意这个吗?”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周叙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他:“我以为你不打电话过来是……”他想了一下措辞,周遡却摇了摇头:
“因为我害怕。”
“我害怕你嫌我烦,害怕听到别人的声音,害怕你身边可能已经有别人了。”
周叙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其实一开始我恨不得天天给你发信息打电话,想告诉你有关我的所有事,也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但是我知道这是一种打扰,就像你说的,人都该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我开始学着忍耐,学着接受我们已经分开的事实,想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样有一天我回来了,起码你不会觉得我还是当初那个让你失望透顶的周遡。”
那个一无所有又幼稚可笑的周遡。
“我还没回来的时候总是在想,前两年想你过得好不好,后来想你的身边会不会有别人,那个人对你好不好,是怎样的的一个人?”
“然后你会和谁共度一生?”
周遡看向窗外,几棵树在路边站着,他看着玻璃上的倒影,继续说:“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痛苦,越是不愿意想越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可能爱就是这样,越是痛苦越是甘之如饴。我不敢给你打电话,我怕有一天也许会出现一个声音问我是谁,你会告诉那个人我是你的弟弟,也就仅此而已,然后我就再也没办法想着我回来后还能和你再重新开始,就算你依然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关系,我可以一辈子都等着你。”
“但如果有一个人出现在你的身边,我就连这点权利也没有了。”
周叙定定的看着他,周遡没有转头,窗外的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车里暖黄的灯光还亮着。
“我总在想,如果你偶尔也想我的话,或许会给我打一个电话,那样我就知道我的声音对你来说不会是打扰,但是你没有过,一次也没有。我甚至希望你如果有不高兴或者遇到任何其他事情的时候,能愿意跟我说几句,但我从来没收到过你的消息或者电话,我知道就算你有也不会告诉我。可能我走了对你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如果是这样,我应该高兴。”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周叙几乎以为他说完了。
“我其实很痛恨我自己的自私,把你放在这样的处境里,又让你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我想你这些年会不会孤独,会不会有很多想说的话找不到人说……”
他苦笑了一下,周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玻璃窗映出来的轮廓。
“所以我其实后来也想通了,你要是真的找到了那个和你共度一生的人也很好,我可以一辈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守着你,只要能看着你就够了。”
周遡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问题,周叙望着他的双眼,感觉他眼底水光潋滟。
只要你幸福快乐,我别无所求。
周遡没说出口,周叙却读懂了他的未竟之言。
他转过头,一言不发的发动了车子。
周遡目光落在他敲着方向盘的手上。
过了一会,他说:
“哥,我不应该这么为难你,以前是,现在也是。我真的想过回来以后该不该就这样装下去,不再走出那一步,可说实话我做不到。我现在还是在要你做选择,还是忍不住想把你拉下水。”
因为爱从来没有道理。
“如果你真的觉得很麻烦的话,就别管我了。”
周叙像是哑巴了,周遡始终没等到他的回答,于是他的声音更低了: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找房子然后搬出去的,我不会再在你眼前晃悠,不会让你天天看到我的。”
他听到周叙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是开心的。但又忍不住想,那周叙是不是一直这么孤单的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人能走到他的身边,是不是他们都不够理解周叙,都对周叙不够好,都不能入周叙的眼,那自己说不定能在周叙碰见那个相伴一生的人之前,就让自己成为那个人。
可周遡最不想看到的是周叙因为在乎他所以犹豫,反而把这种踟蹰不忍变成了刺向周叙自己的利刃。
周叙不知道开了多久,他猛的一踩刹车,把车停到了路边。周遡听见他异常沙哑的声音响起:
“下车。”
周遡心沉了下去。
他的手摸到冰凉的门把手,一时间使不上劲,周叙先他一步下了车,帮他把门拉开了。
他弯下腰,周遡看见自己在他的眼睛里,但为什么那么模糊,像一圈圈泛起涟漪的湖水。
“回家吧,小遡。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哥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
周遡跌跌撞撞的跟着他下了车,才发现已经到家楼下了。周叙带着他上了楼。楼道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暗黄的灯光下,周叙的声音被上楼的踩踏声盖过了一点沙哑,这次他没有转过头看周遡,只微微顿了一下:
“不是麻烦,周遡,你从来都不是。”
周遡条件反射般的闭上眼睛又睁开,深深的凝望着他的背影,是那个从小到大都一直牵着他,从来没有放开过的人。
他突然无比恨自己,恨自己这样的卑劣,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恨周叙为什么不肯给他一个痛快。他本以为周叙会在今天彻底断了他所有的念头,会告诉他自己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会让自己知道自己的感情多见不得光,但周叙没有。周遡觉得自己在无尽深渊里反复挣扎,只是为了一个人。他陷于其中摇摆不定,只是在等一个人下最终审判。
但周叙的行为比任何的明确拒绝都让周遡心慌意乱,也让他想要疯狂的抓住哪怕是一丝一毫。
现在他彻底不能放开手了。
是谁自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