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话之后，已是黄昏。


    赵暄在乾坤寨的住处靠近后山，太阳西斜之后，落日余晖便能洒遍此处。


    山是平顶，一抬头，便能望见最广阔的天际。仿佛很容易，就能触碰到那低低的、被霞光染红的层云。


    金光笼罩下的房舍，连同群山，更是与夕阳映射的天际共同描摹出一幅气象恢弘的山水画。


    少女从这画中的房舍款款走出，纤柔的身姿连同拉长的背影亦被这金光所笼罩。


    她的对面，是在门外等候她已久的随身丫鬟。


    “小姐，你可算出来了。”


    只见先前还瞳孔无神的小丫头见到她后眼睛便瞬间绽放出光彩。


    “我没事，你且宽心。”


    刘曈原还有些担心留她一个人在外面，现在看听雪除精气神不似上山前活泼，一切还算正常。


    她突然觉得待在赵暄这里似乎也不错，至少听雪在此处并未受到太大的惊吓。


    “真的吗？”听雪还是不放心地看着她，甚至围着她转了一圈，似乎想要确保她没被人碰过。


    刘曈任由她上下打量，没有多言。也难怪听雪不放心，因为她还不知道那所谓的乾坤寨三当家正是赵暄。


    她正想解释，却见那丫头执起她一只手。


    “听雪，你这是做什么？”刘曈狐疑。


    “还好，可是不对啊……”尚在自言自语的听雪被这一声问话打断。


    她看着刘曈正蹙眉不解地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了手，低声解释道：“我……我就是有些害怕小姐你被人轻薄。”


    “这里是土匪山寨，话本里不是最喜欢写那些贼人强抢民女，逼她们就范来着吗？”


    刘曈本疑惑听雪的举动，此刻意识过来，脸色亦有些不自然。


    她正了正色，执了听雪的手安抚道：“你能这般忧心我，我很高兴。你放心，陛……”


    意识到眼下不是开口的好时候，刘曈换了个说法：“三当家他没有为难我，更不曾……轻薄我。”


    听雪怔怔地抬头，语气中还有些讶异和不解：“可是，他方才明明在大堂那般戏弄小姐。”


    想起之前正堂的画面，刘曈脸上极快地闪现一抹羞红。方才赵暄离开之后，其实已为他先前的冒犯道过歉了。


    她知道，这是赵暄为了让山寨里另外两人放下戒心的策略。之后其实也没怎么在意了。


    可听雪无意识地说起这件事，她免不了想到此后为了配合赵暄，或许还会有比今日更为出格的举动。


    她本身其实并没那么多风月心思，又入佛寺修行多年，对情爱之事可谓一窍不通，更不愿沾染。


    然而不知怎地，今日在赵暄面前，却难得局促，先前心跳加速的感觉，也似乎尚未完全消散。


    她突然觉得有些后悔，不是因为赵暄，而是出于对自己心底那一份升起的隐约悸动的后怕。


    只是一瞬，刘曈就驱散了脑海的那些思绪。如今看来，尽快下山与那个人取得联系才是正事。


    此行雍州，她不能在这山寨内耗费了时机。


    “我真的没事，这里不便说话，你且随我去找找那二当家，后面我再同你说。”


    刘曈错开了听雪的视线，沿着同赵暄来时的路去了吴勇离开前嘱托她见面的地点。


    ——————


    山顶东侧偌大的演武场上，围着一圈与人身高齐平的草靶。演武场两侧各自陈列一排兵器，长枪刀剑，一应俱全。


    只是现下已是黄昏，寨子里操练武艺的兄弟早已离去。


    唯有一人停在演武场正中，搭弓射箭，作势便要将手中之箭射出。


    四下寂静，空气中甚至听不到一缕风声。


    持弓人微微侧身，仰头，目光直视最中间那处箭靶。


    他稍稍松了手中之劲，随即弓弛，箭出，再看前方动静，那箭，正是正中靶心。


    “二当家好武艺。”


    清泠的女声传来，目光严肃的吴勇下意识向身后看去。


    刘曈来此之前，并不知晓此地为演武场，见吴勇独自在此地习箭，甚至有些惊讶。


    “来得倒挺快。”吴勇没有多与刘曈对视，而是径直走向了据他最近的兵器陈列处。


    刘曈便带着听雪一同过去，听雪此前因被吴勇吓得不轻，跟在刘曈身后还有些畏手畏脚。


    放下弓箭之后，吴勇面朝先前射中的那道箭靶，他面色波澜不惊，双手叉腰：


    “看来你还算有些定力，没被宣老三那表象所迷。”


    这语气淡定，却又似乎有些感慨。


    “听二当家语气，似乎对轻归并不失望。”刘曈望着他背影道。


    “老子又不傻，宣明煦那毛头小子年纪虽轻，头脑我也知道是比不过他的。刚才堂上我有意试探，他也早看出来是局。我就是想要赌一把，看他会不会入局。”


    吴勇回过头，再次看向刘曈的眼神有些许不解，“只是没想到，这宣老三平日里精得跟狐狸似的，眼光又高，这次却这么轻易的接了我设的局……”


    “莫不是，他真对你有别的企图？”


    刘曈自是不会解释她同赵暄的关系，可也不愿任由吴勇独自揣测。


    她打断了吴勇的思路：“我同那三当家素昧平生，他又何来企图呢？许是他将计就计……”


    说起来，赵暄同她合作，的确算是将计就计，只是这将计就计，现在是她同赵暄合谋。然而吴勇不知晓她同赵暄的真实底细，因此哪怕他猜出这是一出将计就计，刘曈也料定，吴勇猜不出此事之后的反转。


    这兵书上常有道理所言，若想取得敌方信任，必得做出取舍。她释放这样一个值得信任损失却可忽略不计的讯息，算是很好的一步棋。


    “我自是知道他是在将计就计，可他有那么容易将计就计？”吴勇凝眉。


    刘曈倒是没想到他思考这么深入，心下只觉这个吴勇比她想象的还要谨慎。


    此时她突然想到那大堂上还有一人，像是无意识提起般，刘曈语声淡淡：“刚才贵寨三位首领都坐在正堂，怕出了岔子，轻归一直不敢说话，尤其那大当家，虽不至于说面色不善，却总让轻归觉得此人深沉，不好相与……”


    联想起自家大哥，吴勇似是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哼，他倒是好算盘，就算我大哥这次信了他，有我在，他也休想打乾坤寨的算盘！”


    刘曈沉默着，不发一言。


    吴勇见她欲言又止，先开了口：“娇小姐，你这样帮我，可是想谈什么条件？”


    “我的条件，二当家自当清楚。”刘曈直视他犀利的目光，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还不知二当家将我那几名手下带到了何处？”


    吴勇没有回应刘曈的问题，而是岔开了话题：“你这么快从宣明煦那里过来，他就没对你做什么？”


    听出对方的试探，刘曈只是浅笑：“二当家既也知晓他是个聪明人，又如何会轻信美人计呢？轻归现在来见你，二当家应当不会想不出，三当家对我的忌惮吧？”


    这意思很明显了，因为她无法从老三那边获取利益，故而眼下仍然只能同他吴勇合作，何况，她与她一干手下皆是他带上山来，她更没有立场倒向另一阵营。


    吴勇转瞬笑道：“哈哈……丫头你急什么，我如果现在放了他们，岂不是就让他们去帮你搬救兵……”


    “二当家什么意思。”刘曈神色显现一丝不悦。


    “慢着……我目前是不会放你手下下山。可是，没有说不能让别人放。”吴勇双手环抱胸前，姿态颇有些居高临下。


    刘曈目光微动，听他继续把话说下去：“你若是有能耐让宣老三帮了你，我不会干涉。”


    吴勇能说出这么不着边际的话，也是料定了狡猾的“宣明煦”不可能会这么做，就算那人头脑发热真放了侯府来的手下，届时他也可以借机将责任推给“宣明煦。”一举两得，怎么想都不会是赔本的买卖。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替自己挖了一个巨大的坑。


    刘曈知道他在画饼，对吴勇卑劣的土匪做派暗自鄙夷。但是，她又有些感谢这人的自负。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这么碰巧，她和赵暄意外在山寨相遇。


    既然老天都在帮她，她也万没有拒绝这个解除困境机会的理由。


    “二当家此言当真？”为了确定对方所言非虚，刘曈还特意确认了一番。


    “我吴勇虽然并非什么君子，却一向是说一不二。”


    望着对方自负的神情，刘曈的笑意更添了三分：“虽知希望渺茫，可有二当家允诺，轻归亦会勉力一试。”


    她忽又话锋一转：“那二当家不肯答应放我手下，带我去见见他们，这个条件，想必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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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 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