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到现在，闻曦还是第一次有种特别不想再跟他说话的冲动。


    猜想他可能是对当初的事情还有些耿耿于怀，所以在言辞上，也不想让现在的她占到半分便宜。


    但不管怎么样，他也算是帮了自己。


    闻曦礼貌地再次道谢。


    转过身，准备就此别过去赶地铁，没走多远又被他叫住——


    “等等。”


    闻曦转头，眉头微蹙望着他，好脾气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沈庭知目光闪了下，忽地笑出声：“真拿我当跑腿的？”


    闻曦：“……”


    不是说顺路吗，难道他是想收个快递费？


    转念一想。平时打个顺风车什么的，好像也没有免单的道理，那他这意思是……


    “那我转给你吧？”


    闻曦拿出手机，稍顿两秒，试探地问：“你觉得多少合适？”


    沈庭知：“？”


    沈庭知：“……”


    沈庭知掀了下眼皮，轻扯唇角。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问道：“什么意思？想花钱打发我？”


    沈庭知的这番行为，乍看之下似乎挺无厘头的。


    细细想来，闻曦倒也理解。


    这点小钱对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也真的不怎么在意，但并不代表着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理所应当的接受。


    可能只是碍于两人之间还残留着一层寡淡的同学关系，举手之劳。


    但他没有理由必须帮她。


    所以这是人情。


    而她，不想欠他人情。


    想起上次转给他的医药费他也没有及时收款。


    闻曦在脑内快速构思了一些人情往来的对策，随口提议道：“要不……我请你吃个饭？”


    “吃饭？”沈庭知轻笑，“哦，原来你的目的是这个。”


    “……”


    闻曦几乎瞬间理解到他话里的潜台词——


    看吧，你果然就是悔不当初，如今又装模作样来舔我这颗回头草。


    闻曦抿了抿唇，忍下来。


    算了，想想那画面就非常尴尬，而且他这意思应该是不会同意。


    正想着，沈庭知忽然出声：“那走吧。”


    闻曦：“……？”


    **


    车门轻合，车子驶出去。


    车载音频里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女歌手的嗓音慵懒舒缓。


    闻曦坐在副驾驶上，后知后觉地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说请客吃饭的是她，现在骑虎难下的也是她。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气氛难免有些僵硬。


    闻曦偏过头，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对这座城市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渐渐上涌，又被她及时遏制住。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她问。


    沈庭知的手指轻搭在方向盘上，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放心，我犯不着要宰你。”


    闻曦微怔。


    她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我还……”想到自己刚转正不久，闻曦不得不承认，“确实挺穷的。”


    但还是解释道：“但说请你吃饭也是真心的，我只是太久没回滨城了，不太知道这边现在流行什么……”


    车内光线昏暗，沈庭知的脸上表情寡淡：“那你是觉得我应该知道？”


    “……”


    也对。


    他应该也挺多年没回过滨城了吧。


    像是没话找话，又或者是真的想知道，闻曦接了个茬：“忘记问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没多久。”


    气氛再度冷下来。


    可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总得活络一下氛围。


    闻曦暗暗提气，搜肠刮肚后扯了个话题：“那个……滨城这几年变化还挺大的，以前大家一放假就喜欢去的那些商场和游戏厅，好像都不开了。”


    “喜新厌旧，不是很正常吗？”


    见他意兴索然，她又识趣地换了个话题：“我听同学说，高二时候教咱班英语的黄老师，年前和她老公离婚了，她们当时感情那么好，还挺意外的。”


    “人心易变，习惯就好。”


    “……”


    “哦，对了，”闻曦想起来件事，“你还记得附中门口那家馄饨店吗？我上个月到那边做采访，看到它竟然还开着。”


    说起来也有些感慨：“我在鹭城的时候一直挺怀念的，不知道它现在还是不是那个味道了。”


    遇到一处红绿灯，沈庭知踩了刹车。


    眼睫垂下来，漫不经心瞥她一眼，轻嗤了声：“那你还挺念旧。”


    “……”


    怎么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记忆里，沈庭知从不是一个斤斤计较、没风度的男生。


    他经过女生身旁，下意识保持距离时，他站在黑板前，轻而易举解出老师口中加注难度的附加题时，他跳步后仰投进三分篮时……


    狂傲、耀眼，却从不失礼节。


    永远阳光充满朝气。


    以至于有些不确定。


    刚刚那一瞬间，两人近乎剑拔弩张的状态，会不会只是她多虑而已。但就算是她再厚脸皮，想要缓和下关系，这天也聊不下去了。


    手指无意识攥了下安全带，闻曦侧头看向窗外。


    其实。


    从再遇到沈庭知的那天起，闻曦或多或少的以为，他可能会问起一些关于当年的事情，又或者会好奇，她为什么突然舍得回来了。


    但他什么都没有提起过。


    就好像，只是把她当作了生命里，一个短暂而又不足为奇的过客。


    她回不回来、在哪里工作、过得怎么样。


    于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倏忽间。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庭知点了下手机屏，接通车载蓝牙，对方的嗓门一下子就灌满了整个车厢：“沈庭知你个狗，约好了六点一起吃饭，你又放我们鸽子！”


    闻曦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时之间又没想起来是谁。


    “你不能文明点儿？”沈庭知声音压得很低，看上去有些恼。


    结果对方得寸进尺道：“跟你文明个毛线——”


    闻曦听着难免有些尴尬，整个背都渐渐绷直了。好在被沈庭知适时截住，他轻笑了声，说：“我车上还有个姑娘呢。”


    紧接着，电话那端变得更加喧闹起来。


    几个不同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传过来：“沃操！什么情况，沈庭知你不够意思啊。藏着掖着的干什么，带过来一起呗。”


    “……”


    沈庭知没回应，估计是碍于她在旁边，不好回答。


    敷衍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闻曦垂着头，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尽量放低存在感。


    车轮碾过两条减速带，轻微颠簸，沈庭知忽然出声问：“去吗？”


    “嗯？”闻曦迟疑两秒，反应过来，“你的朋友我可能不太熟。”


    沈庭知专注开车，忽明忽暗的光线映在削瘦冷白的下颌，过了一会儿，才说：“有你认识的人。”


    闻曦抵着指节思索了会儿，她在滨城好像还真没几个认识的人了。


    就忍不住问：“谁啊？”


    他懒懒掀了下眼皮：“——我。”


    “……”


    -


    车停在铂茂广场附近的一家音乐餐吧。


    门面颇具格调，大面积的落地窗藤曼横生，白色的灯牌隐在其中，店名只有简单的一个英文单词：Blues。


    下车的时候，闻曦有点煞风景地在想：


    这地方从他工作的医院过来，好像不太会经过电视台……


    室内的装潢也很有档次。


    结合了田园风和工业美学，暗色光影下的绿植，慵懒柔和，仿佛“钢筋丛林”里的绿野仙踪。


    低调又不失氛围，挺小资的感觉。


    二楼落地窗边的一张卡座，其中一个男人站起来招手。


    闻曦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他——


    梁峥。


    以前附中的同班同学。


    沈庭知的好哥们。


    “闻曦？”


    梁峥分外惊喜：“真的是你啊！天呐，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


    梁峥回忆：“你高三转学之后到现在，已经快八年了吧。”


    闻曦思索了下，也有些感慨：“是挺久的。”


    卡座坐满了，只有两个临近的位置空着。


    闻曦抿唇，挨着沈庭知落座。


    梁峥惊讶之余也举起酒杯，朝闻曦意思着敬了下：“咱们校花还是这么漂亮啊！那什么……刚刚在电话里有点口无遮拦，我自罚一杯，你别介意啊。”


    他性格倒是没怎么变，和高中时如出一辙。


    闻曦笑了笑：“没关系。”


    梁峥好奇：“对了闻曦，你什么时候回滨城的？”


    闻曦：“今年夏天，研究生毕业就回来了。”


    梁峥又问：“欸，那你和沈庭知……刚刚在一块儿来的？怎么你俩这缘分，剪不断理还乱啊？”


    闻曦：“……”


    闻曦试图解释：“我工作的时候受了点儿伤，刚好去了他的医院……”


    梁峥一愣，脑袋抽了一下，问：“让工作伤到心了？”


    “……”


    过程说起来还有些复杂。


    闻曦迟疑，视线下意识瞥向身旁的沈庭知。


    下一秒，耳边响起沈庭知不咸不淡的声音：“你是卖水管的？”


    梁峥：“？”


    沈庭知：“管这么多。”


    梁峥：“……”


    梁峥非常有眼色，没再追问，转而介绍起对面几个生面孔。


    点的餐食很快上齐，几人也渐渐熟络起来。


    有个沈庭知的大学同学，自嘲说熬不了学医这份苦，毕业后选择了转行，如今自称是“卖保险”的。


    “啊？”闻曦不禁讶异。


    这行业跨度是不是有点大啊……


    “医疗索赔保险。”沈庭知折颈抿了一口酒，接过话茬。


    “哈哈没错，”那男生也不卖关子，聊起为什么转行，“现在医患关系形势多差啊，那什么新闻上三天两头就有医闹，喷你骂你都是轻的，搞不好还有些精神极端的要捅你两刀。”


    “不过话说回来，咱就靠这个吃饭的。”


    话落，又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沈庭知的肩膀：“兄弟，保重。”


    沈庭知懒散地撂过去一眼，言辞上也不饶人：“放心，不给你冲业绩。”


    “……”


    两拨人平时圈子没交集，聊天的话题大多围绕着沈庭知。


    闻曦没怎么插话，专注地吃着面前的一份小食，偶尔配合地笑着点点头，当一个安静又谨守本分的倾听者。


    直到有件事，被梁峥大咧咧地提起：


    “我记得庭哥高中那会儿，好像还追过闻——”


    闻曦心口猛地一跳，汲汲皇皇打断，“梁峥。”


    指尖用了点力，一块薯格被捏成了两段。


    视线下意识朝沈庭知看过去。


    男人懒散地靠着椅背，眼睑低垂，眼尾那粒桃花痣时隐时现。


    光影不断变幻，在他脸上切割出不同形状的色块，侧脸和下颌线的弧度格外清晰好看。


    浑身透出一股随性又神秘的矛盾感。


    像是有感应般，沈庭知拉起眼尾也看了她一眼。


    黑漆漆的瞳孔里面多了些隐晦的笑意，好像在等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其实她根本没怎么多想，意识清明的时候已经这么做了。


    ——他曾经真诚而热烈的追过她，却被她拒绝了。


    可能，只是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要在这种场合，被人提起那段不太愉快的记忆。


    以至于，并没有及时想到合适的措辞。


    几双眼睛不约而同看过来，盯得她心里发虚。


    店里驻唱的乐队恰好换了首音乐，灯影晃动，落在几人身上，让闻曦抓到了一丝喘息的缺口——


    “你这件衬衫挺好看的。”


    闻曦状作无意地晃了晃酒杯，小口嘬饮。


    梁峥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借着灯光欣赏起自己的豹纹花衬衫，“是吧，我就知道你最有眼光了……”


    仿佛被戳中了兴趣点，梁峥怂恿道：“要不要来一件？我那儿还有……”


    话题被引走，闻曦松了口气，思绪莫名飘忽。


    心底有种道不明的怅惘感，喉咙干到仿佛热带缺水的沙漠。


    她抬手去够刚放下的那杯果酒，手指却在杯壁意外与旁边人相触。


    像是被蛰到一般抽回手。


    闻曦抬眼，对上沈庭知满含兴味的眼眸。


    他语调闲散：“这杯……好像是我的。”


    只是一瞬间，闻曦的脸便由白转红，“抱、抱歉。”


    沈庭知轻抬眉骨，低啧了声：“看你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没想到内心居然这么禽兽。”


    闻曦：“？”


    你没事吧？


    沈庭知微眯起眼：“承认吧，你就是对我心怀不轨。”


    闻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