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裴叙那通戛然而止的电话，文念安在下山路上一直闷闷不乐。


    队伍采用“二十分钟行军，五分钟休息”的节奏。


    文念安缀在队伍末尾，机械地跟着，休息时就找个石头默默坐下。


    汪露大概猜出来了什么，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精力充沛地跟在老师身边。


    文念安时不时掏出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聊天框依旧停留在她挂断通话的那一刻，裴叙果然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她早该知道的。


    像裴叙那样从小在聚光灯下长大，被无数人仰望和追逐的人，怎么会对她这样一个还需要努力踮脚才能够到他世界边缘的人，抱有真正的兴趣。


    日出过后，山间弥漫起湿冷的白雾。


    文念安借着水汽的掩护，任由眼眶里积蓄的酸涩凝结成两滴泪，随即，她飞快地抬手抹去所有痕迹。


    此刻她心里烦躁得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油的棉絮，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立刻爆燃。


    “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文念安转过身，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适当的微笑，语调平稳地回答：


    “生工。”


    对方得到了答案，应了声“好的。”


    两人便再无交流。


    由于生工专业的野外授课内容已经提前完成，大家接到通知：第二天下午集合下山。


    消息在班级群里炸开，欢呼雀跃的表情包瞬间刷屏。


    其他专业的同学几乎都是叫苦连天地挪回客栈，只有生工专业的人，扬言能再爬个来回。


    文念安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关掉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脸上没什么喜悦的神色。


    回客栈的路是一条长长的下坡。


    从文念安所在的高度望下去，最早返回的那批人已经坐在客栈外的空地上开始吃饭了。


    她没什么胃口，给汪露发了条消息说明情况，便打算一个人先回房间休息。


    越是靠近客栈，越发现第一栋楼门口不对劲。


    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人，讨论声和时不时的惊呼尖叫声传来。


    文念安此刻身心俱疲，对这些热闹提不起丝毫兴趣，目不斜视地打算直接从人群边缘绕过去。


    “文念安，过来一下。”


    张磊？


    人群闻声，默契地给她让开了一条通道。


    文念安在心里叹了口气，任命地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过去。


    她没忘记，张磊老师今晚还要根据他们制作的植物标本进行现场随堂考试，此刻被叫住，八成与此有关。


    她现在脑海里飞速回顾路上老师指着讲解过的植物特征，做好了被临时抽查的准备。


    然而，当文念安顺着那条人肉通道走到最里层，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时，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沉静的眼眸里。


    那个本该在百里之外校园里的人，此刻正闲适地倚在客栈门口那斑驳的木柱旁。


    裴叙看着她写满疲惫和错愕的小脸，没说什么话。


    他知道她现在肚子里有气没撒出来。


    可他也很难的。


    文念安在大别山待了多久，他基本就在实验室118室待了多久。


    一个物理院的人，哪来的正当理由参加生农院的野外实习？


    思来想去，手里唯一的筹码就是那套精度极高的、数据采集便携式设备。


    那夜张磊给他导师打电话吐槽大别山条件艰苦时，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张老师那边的数据，用我们这套设备采集会更精准。”


    果然，张磊立刻心动了，转头就向学院打了申请。


    算算日子，学院批下来不过两天。


    所以在文念安把张磊狼狈的照片发过来时，他毫不犹豫就转发给了正主。


    他赌的就是这一把，正值暑假，学院急着把仪器运过去，而他最熟悉这台设备的使用。


    大别山野外实习不仅是学院的重要活动，更是学校的A类活动，当然需要校长级别的人到场，他借着运送精密仪器的名头，可以顺理成章地跟了过来。


    所以当文念安在山顶，听筒里全是山顶呼啸的风声，而她却说“可是我够不到你”的时候。


    那一刻，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


    他突然就很想立刻见到她，所以他改变了主意，提前半天出发。


    他想问她下山需要多久，得知答案后立刻定好时间，找了个运送设备的借口提前出发。


    此刻，他站在客栈前，看着她愣在原地的模样，终于觉得那颗从接到她电话起就悬着的心，轻轻落回了实处。


    但对面女孩似乎一点面子都不给，一点都不像想看见自己的样子。


    文念安只飞快地瞥了裴叙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转向张磊老师，语气平静地问：


    “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


    张磊闻言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身旁裴叙的肩膀，声音洪亮：“多亏这位裴学长今天特意把仪器送过来！你可得跟着好好学学，别等到晚上测试的时候给我来个不及格。”


    裴叙听闻，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在两人面前站定。


    文念安不动声色地往张磊那边挪了一小步，眼神却往裴叙那儿瞟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张磊对着裴叙继续吐槽：“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死活分不清那些植物，真是愁死我了。”


    裴叙的唇角弯了弯，目光在文念安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张磊，语气平淡地接话：


    “早有了解。”


    这四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山间的风在此刻吹动了文念安额前的碎发。


    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张磊也被其他老师叫去聚餐。


    客栈前不时有路过的女生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文念安觉得脸颊发烫，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山风凛冽，她似乎有些感冒了。


    她垂下眼帘，没和裴叙打招呼，转身就要往准备大厅走去。


    “跟我过来。”


    裴叙大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少有的严肃。


    还没等文念安反应过来，手腕已经被他握住，不由分说地被带着往第三栋的教师客栈走去。


    他一路上沉默不语，周身的气场却比平时冷了三分。


    文念安能感觉到他在生气，却摸不透他究竟在气什么。


    裴叙熟练地用一只手刷卡开门，反手锁上门锁。


    文念安趁机挣脱，快步走到房间中央，心里暗暗腹诽：这人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裴叙突然开始脱外套，他慢条斯理地将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浅灰色毛衣，将衣袖不紧不慢地向上挽起。


    文念安慌了神，声音带着几分紧张：“你干什么？”


    裴叙看出她的心思，眼神逗留在她身上，幽幽开口：“热。”


    文念安这才注意到，他额角确实带着细密的汗珠。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裴叙走到桌前，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杯，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先把药吃了。”


    文念安愣愣地接过，这才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摆好了感冒药。


    她抬头看向他，眼底带着几分困惑。


    “你早上鼻音重得像头猪在跟我哼哼。”


    文念安赌气：“我也带药了！”


    意思就是，我不吃你给的！


    裴叙像是被气笑了，“带了？那你会吃吗？”


    文念安一时语塞。


    汪露确实天天催她吃药，可她总是找各种借口搪塞过去。那盒完完整整带来的药，到现在连包装都没拆。


    看着她刚才还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渐渐蔫了下去，像只被戳破心事的小猫，裴叙也不恼。


    他看着她低下头，赌气似的重新捧起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一副又倔强又委屈的模样。


    文念安咳嗽出声，眉头微皱：“你放了什么，不好喝。”


    裴叙无语，喝了大半杯，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这孩子也是真不对外人设防：“这是姜茶，驱寒的。多喝点。”


    “哦。”


    裴叙见她乖乖吃了药，眼底掠过满意。他走到窗边，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又从随身携带的保温袋里取出几个餐盒。


    文念安悄悄抬眼望去，餐盒里飘出的香气让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今早起得太早，她只草草吃了两口面包，此刻闻到这诱人的饭香，胃里顿时咕咕作响。


    “三选一，”裴叙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了然的笑意，“我替你选了。”


    文念安忍不住起身走到他身边，探头看去。


    最显眼的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旁边整齐地摆着她最爱吃的几道菜：糖醋里脊、红烧鸭、西兰花炒火腿、混沌。


    她怔怔地看着这一桌菜，“这是食堂关门，所以给我的奖励吗？”


    裴叙摆放着餐具，回道：“算是吧。”


    文念安缩进沙发里，“那看来还有其他答案。”


    裴叙抽了张湿巾，擦着手，坐在她对面，又给她拽了一张。


    “你说你运气不好，我觉得还行。毕竟，我做的饭连我爸妈都不一定能吃到。”


    文念安接过，随便擦了两下，又接过裴叙递来的筷子，“那你一半给谁？”


    “狗。”


    文念安抬头看过去，“裴叙，你骂我。”


    对面的人往沙发后一坐，笑了下：“我没有。”


    “你有！”


    裴叙也不跟她争了，将饭菜递过去：“趁热吃。”


    见她还在生气，他又补了一句：“还是说，要我喂你？”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文念安的好胜心。


    她一把接过筷子，赌气似的夹了块糖醋里脊塞进嘴里。


    她偷偷抬眼看向正在盛汤的裴叙。


    窗外山风依旧，而屋内飘散的饭菜香。


    如果裴叙是个没那么优秀的人，她会不会像现在这样退缩犹豫。


    答案是不会，文念安觉得她自己本质上是个慕强的人，如果裴叙是那样的人，她大概路不会选择有所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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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第18章 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