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佑每周去做家教，每回经过许钦辰家，都忍不住飞快地望一眼，再像是怕被发现一般收回目光。


    说起来，他买新手机那天给许钦辰发过短信，没收到回复。


    唐佑这人的性格，说得好听是挺有分寸知进退，不好听那就是偶尔自尊心过强到矫情。猜测许钦辰有不再联系的意思，他就觉得多发条短信都是羞耻，故而溜得比谁都快。


    这天他又到了吕四周家。


    吕小孩每周和唐佑见面，每周都会发现他的小强老师比上周更瘦一点。直到今天，这小孩再也忍不住了，“小强老师，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呀。”


    伸出胖胖的小手，轻轻戳一戳唐佑的脸颊，“都没有肉了诶。”


    唐佑也知道自己瘦得脱相，但他无论怎样都没胃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随便应和，“夏天了，天热没胃口。”


    吕四周狐疑地说：“别因为我是小孩子就骗我啊！最近才开始热的，可你从两个月之前开始就一直在变瘦。”


    小孩这是关心他呢。唐佑心里有点美，嘴上却故意凶巴巴地说：“哪那么多话呢？上课！”


    吕四周才不怕唐佑，他还想继续唠，眨巴着大眼睛往窗外瞅，“外面好黑哦，好像要下雨了诶……”


    “只要屋里不下雨，你就得乖乖打开课本。”


    “好的嘛……”


    家教结束时，屋外风雨大作，吕四周家门前的那棵树都快给淋秃了。


    唐佑望一眼外头情况，看这鬼天气，只要一出门必定浑身湿透。


    吕四周合上书本，去拉唐佑的衣摆，“雨太大了呀，你先别走，陪我看看电视嘛。”


    唐佑挺喜欢这小孩，但两小时的补课，他已经被这啰嗦小孩吵得脑瓜子疼，现在只想回宿舍。于是他无情地朝吕四周摇头，拒绝了。


    吕四周急道：“那万一打雷呢？”


    唐佑搓了搓吕小孩的狗头，“车站很近的。”


    唐佑支着一把弱不禁风的伞，一脚踏了出去。


    几步之后，胸口往下全部湿透，鞋子里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水在鞋里晃荡。


    他走得摇摇晃晃，心想没关系，车站很近的！走个七八分钟肯定到了。然后又一阵风刮过，他一个趔趄，像只风雨飘摇中的苦逼鹌鹑，差点被当场卷走。


    这破天气！这破体格！


    雨太大，到处水蒙蒙一片看不真切，唐佑又艰难往前两步，忽然发现前方两三米处有道人影。


    那人瞧着挺高的，手上好像没伞。


    哦豁，竟然比他还惨，连伞都没有的吗？虽然他的伞也没多大用，仅仅能保住脑袋不湿就是了。


    来不及想完，唐佑感觉手上一重，紧接着伞“哗啦”一声被掀翻。暴雨兜头砸过来，唐佑登时被浇了一头一脸。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两秒钟后，一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狗，“嗷呜”一声将前爪搭上唐佑的腰。唐佑心中升起惊涛骇浪，“啊”地一声惊叫，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下成了只彻头彻尾的倒霉落汤鸡。


    几秒钟后，唐佑知道了人影是许钦辰，狗子是台风。


    台风这狗有个毛病，特别爱玩水，看到下雨就兴奋到不行。


    最近连续暴雨天气，它整只狗都快乐到没边，天天就扒着窗无限向往地往外看。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这天许钦辰一个没注意，给台风逮住机会溜了出去。它不满足于在院子里玩，它还要仗着自己弹跳力好，从小铁门那蹦出去！


    这狗一疯啊，人在家里是召唤不回去的。许钦辰无奈，只能冒雨出门追。


    许钦辰最初打着一把伞，无奈风雨太大狗子太皮，雨伞实在没能扛住……反正全身都湿透了，他干脆赤手空拳逮狗。


    台风好快乐啊！像只自由的陀螺，在雨中疯狂乱窜，躲闪着它老父亲的魔爪。


    许钦辰抓不着狗，有些恼，威胁它晚上要炖狗肉火锅。但台风只是一只单纯的狗子，哪里听得懂老父亲的话。就算它明白，也是本着“快乐就完事了”的原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疯狂跑酷一圈。


    然后，跑酷选手扑上了一位无辜路人。那路人不是别人，正是唐佑。


    许钦辰一手逮狗一手扶人，两人一狗湿淋淋地进了家。


    这是唐佑第二回来许钦辰家，万万没想到又是个奇葩狼狈的场景。


    不过很奇怪的，许钦辰把他拎回家，他也没有之前怕见到许钦辰的情绪了，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类似于老朋友相见的喜悦。


    只有一点点。


    许钦辰嘱咐唐佑道：“先去洗澡吧，你还去那间房。”


    唐佑低头看脚下——水里捞出来的两人，走到哪里，哪里就积上一滩水。他肯定不能直接这样上楼，要么拿毛巾擦一擦，要么把衣服脱了，否则多糟蹋地板和地毯。


    许钦辰似乎看出他的顾虑，但他手里牵了条狗，怎么都不是腾得出手的样子，“没事，你直接……”


    唐佑又看一眼地板，伸手就要去脱衣服。许钦辰一把扯住他，直接把人往里带，“快去。”


    “地板……”


    “什么地板，不怕感冒吗？”


    唐佑一步一个脚印上了二楼，钻进浴室洗完澡，换了身衣服，然后下楼。


    他毕竟在这住过，清扫工具在哪还是知道的，眼下屋里东一块西一块的积水，他就打扫了一下卫生，把水迹都擦掉。


    唐佑忙完一圈，许钦辰的狗也洗出来了，即将开始下一步骤，吹狗。


    台风疯的时候很自由快乐，被逮捕后迅速滑跪，认错态度良好，乖乖顺顺接受被吹，偶尔还讨好地舔舔它老父亲的手，一副谄媚模样。


    唐佑怕狗，帮忙是不可能帮忙的，就在一旁看。


    许钦辰浑身湿透，衣服布料紧紧贴着身体，想必浑身难受，于是他把上衣扒了。


    唐佑无意间一扫，不由自主地被起伏的肌肉线条吸引了视线。他看了几秒，心想非礼勿视，又把视线撕下来，并且轻轻咳嗽了一声。


    难为许钦辰竟然能在嗡嗡的吹水机声中听到这一声咳嗽，立刻嘱咐唐佑：“去喝点热的吧，厨房里有热水，想喝什么茶自己泡。”


    唐佑：“……好。”


    他泡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尝一口，酸酸甜甜，想想又去问许钦辰：“我帮你泡一杯吧，你要喝什么？”


    许钦辰关了吹水机，“先别管我。刚才没问你，有没有受伤？”


    倒也没受伤，就是屁股墩子有些疼，唐佑摇头，“没有。”


    许钦辰摁住以为完事儿了的台风，拍一拍狗屁股，示意它老实点，又问：“台风有没有碰到你哪里？”


    这二货狗虽然不咬人，但是不知轻重，刚才那么混乱，就担心牙齿爪子什么的有没有碰到唐佑。虽然台风有定期打疫苗，但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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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怕个万一。


    唐佑还是摇头。


    许钦辰说：“你先休息一会，我这边处理好后，给你检查检查。”


    他说话时，还有一点点水迹沿着胸膛往下淌，唐佑看一眼那水滴的轨迹，脸莫名发烫，含混不清地说：“……我自己先检查一遍。”


    感觉好像不对劲，又急切地补充道：“我自己检查。”


    许钦辰的动作似乎顿住了一瞬，然后轻轻应了声：“嗯。”


    唐佑去喝茶休息，喝完又进二楼客房。


    他知道台风应该没有咬到或抓到他，可他莫名其妙就是听进了许钦辰的话，掀起衣服仔细查看一遍。


    窗外雨势渐渐小，唐佑没有急着下楼，下了楼就该提出回学校，可他忽然觉得屋外好像有点冷。


    唐佑磨蹭了十来分钟，最终还是下楼去。


    许钦辰刚好吹完狗。


    台风变成一只香喷喷的干净狗子，自得的很，然而它还来不及摇头摆尾以示欣喜，就被一把塞进了狗笼。


    台风大惊失色：“嗷呜！”


    许钦辰说：“老实待着，回头再找你算账。”


    台风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地把鼻子搭在笼子铁丝上，露出一口愤怒的小白牙。


    许钦辰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拾掇自己了，对唐佑说：“我去洗澡，你等我，晚上一起吃饭。”


    陈述句，没问唐佑意见，这是直接定了。另一旁唐佑轻轻点头，算是接受了安排。


    唐佑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台风一直在骂街，明明它爹在的时候它还很老实，它爹一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立刻化身成一只祖安汪。


    狗子发脾气呐！


    唐佑怕狗不假，但他不怕狗笼里的狗啊。他被吵得不胜其烦，又瞧着有些新奇，干脆凑到笼子边，问笼子里的倒霉蛋：“你怎么这么吵啊？你叫台风吗？长得真蠢啊。”


    赤裸裸的精神攻击。台风可听不得这话，气得当场和唐佑对骂。


    唐佑振振有词：“我说得不对吗？你们哈士奇都长得又蠢又二，眼神还总像是在骂人。”


    台风真是气坏啦，无能狂怒，伸出狗爪，照着笼子一通乱刨。


    欺负狗子有些快乐，唐佑忍不住哈哈哈笑出声。可这点快乐就像是滴在流水里的一滴墨，很快消失无踪，上一秒他还笑得眉眼弯弯，下一秒就忽然抓不住笑点在哪里，索然无味地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许钦辰洗完澡，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


    他的脚步放得轻，唐佑没听见，只对着狗发呆。柔和的灯光落上唐佑的发顶，铺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可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抽离感，泥塑木雕样。


    台风眼尖，看到它爸来了，立刻兴奋到不行，气焰嚣张地“汪”了声，大有“我爹来给我撑腰了”的意思。


    唐佑被这突然亢奋的狗叫声一惊，知道这是许钦辰来了，下意识扭头望过去。就看了一眼，又像是被光刺到一般，不受控制地移开目光，差点闪了脖子。


    台风在笼子里尾巴摇得飞起，又是得意，又是哼哼唧唧委委屈屈，要是它会说话，这会儿准保在疯狂告唐佑的状。


    然而……台风的希望终究落了空，它那便宜爹看都没看它，而是对唐佑说：“我去做饭吃，来给我打下手。”


    唐佑跟着许钦辰走了，留台风一狗趴在笼子里，一脸懵逼。


    呵，世上最凉薄的就是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