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风客栈

作品:《见习刺客

    那抹红色往上消失,应该是进了三层阁楼,陆苋跃出窗户紧追,跳入阁楼的小房间。


    地面点满白烛,墙面印有密密麻麻的血手印,空气混浊难闻,夹杂着血腥气息。


    不是人血。


    或者说,人血占少部分,其余皆为鸡血所抹。


    陆苋在阁楼中央站定。


    一滴血自上空滴落,砸在陆苋鞋尖。


    下一瞬长鞭扬空,“啊”的一声尖叫后,重物被抽中坠地,是个纤瘦身影 ,一袭红衣,长发散至腿弯,倒下时扑灭大半白烛,趴地上不再动弹。


    看样子是被抽晕了,陆苋蹲身查看,靠近的刹那女鬼忽然扬手撒出一把白沫,迅速爬起,在他眼皮子底下窜到窗外,不知往哪个方向逃了。


    陆苋嫌弃地皱眉,这撒的什么鬼东西,难闻死了。


    陆苋扇扇迷雾一样的白沫,屏住气息,随手拿一盏白烛追出去。


    墙外拖着一道新鲜血痕,是人血,沿着阁楼下滑,拐弯进了二层其中一扇窗,是地字一号房。


    陆苋紧随其后,到了窗户却犯了难。


    这女鬼进去后即刻封窗,俨然是把这地字一号房当成她的避难所,房门进不去,窗户也锁死,倒真会给人添麻烦。


    陆苋此次前来笑林县是个人行为,对官府有疑,不可暴露身份,也不可引起动荡围观,这就意味着他得秘密抓鬼,不能惊动客栈掌柜与跑堂杂役。


    想静悄悄行动是个麻烦事,尤其这女鬼对这边地形熟悉度远胜于他,躲在暗处故弄玄虚,却分明是活人行为。


    陆苋最烦有人装神弄鬼,他非逮到这东西不可。


    顾不上太多,陆苋挥鞭就要抽开窗框,却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即刻吹灭白烛隐身藏入隔壁地字二号房,下一瞬马声嘶鸣,细风中绳索不断摩擦拴马桩,连赤骥也感受到压迫。


    陆苋透过窗户缝隙斜眼观察底下盛况。


    约莫是一个送葬队伍,纷纷身着丧服,为首的边走边挥洒纸钱,纸钱乘风打着旋轻飘飘往上飞,还有人哭着唱迎亲歌,一个模糊人影趴在队伍中央的黑棺上呜呜哭泣。


    诡异地,察觉不到一丝活人气息。


    还不待陆苋观察清楚,一行人走得极快,须臾消失在拐角,像是急匆匆找寻什么但没找到,急于去下一条街寻觅。陆苋还想追出去查看,忽然听见隔壁“咚咚咚”在响。


    是地字一号房。


    春风客栈有女鬼,晓春街有队伍送葬,不知这二者有什么关联,但现下陆苋顾不上太多,他的首要目标是女鬼,女鬼掌握有公主失踪重要信息,他就是根据女鬼送去天玺的飞鸽消息才来到的春风客栈。


    抓住女鬼,就能问出公主在哪儿。


    咚咚咚——


    他回敲三声。


    隔壁没声,像是走了。


    陆苋爬出窗户,小心翼翼绕回地字一号房,这回窗户能推开了。


    地面如三层阁楼一样摆满白烛,只不过没点燃。


    房间没有人,女鬼不知又去了哪里。


    墙壁涂满不规则血污,借月光隐约能分辨出是三个大字:“我冤枉!”


    字迹丑得可怜,陆苋不想再看第二眼。


    他脸色阴沉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默默攥紧长鞭,平生从未被如此耍过。


    房门未开,他试着推了推,出不去。


    外面还是上锁的样子,而他又是从窗户进入,这女鬼要么就是故意引他来这里把他关住,要不就是还没离开,还在这里某个角落。


    他更倾向于女鬼还未离开。


    陆苋慢慢在房间溜达,摸着墙壁所有可疑的地方,点燃手中白烛照看地面。这一看,还真看出不对来。


    东南角的地板高出一块,似有缝隙,陆苋插小刀撬开,底下赫然出现一道长阶往下。


    长阶很新,新搭不久,白烛往下一照,还能照见不少新鲜血迹。


    陆苋二话不说跳入,一路往下,跟着长阶旋转下移,约莫下了两层楼高度,底下更黑,半丝月光都透不进来。


    这应当是客栈的地下储存库了。


    “啊呜呜——!!!”


    黑暗中一声哭声猝不及防出现,声音尖锐锋利,饶是陆苋有心理准备仍是被吓一跳,谨慎地朝着哭声而去,那哭声突然转为笑声,笑得癫狂放肆,毫不担心会吵醒夜睡的客人。


    近了。陆苋捏捏长鞭,这次非把女鬼捆住不可。


    可随着他脚步挪近,那笑声也渐行渐远,不管他往哪个方向逼近,笑声总能准确辨认出他方向,并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发出似哭似笑的疯音。


    陆苋停住不动,笑声也保持在一个地方不动,就像女鬼能在黑暗里视物,行走如白日,故意耍他玩。


    陆苋自问平日行事虽然不近人情不甚讨喜,却也没冤枉过一个好人没放过一个坏人,给他一个晚上也想不出是何人故意捉弄。


    想来千里迢迢把他引来这里,应当不至于只是为了耍他玩。


    陆苋仔细听声辩位,但女鬼也显然料到他的行为,开始漫无目的瞎走,笑声时远时近,最远时声音模糊到宛若已离开千里,最近时笑声如雷,很突然在耳边炸响,陆苋下意识捂住耳朵,等要挥鞭时笑声再度远去,只听见一点绵长余音。


    陆苋觉得自己就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很想不顾性命一鞭子抽死这鬼东西。


    忍了忍,镇定出声道:“管你是人是鬼,既叫我来,想必是有缘由,如今我人已在你的地盘,赶紧出来,莫要再装神弄鬼。”


    此话一出,笑声停了一顺,而后哭声接上,听来似有人喊冤。


    陆苋觉得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即将告罄,冷冷道:“告诉我公主在哪儿,等救出公主,你有冤情大可直接与我诉说,我帮你做主。”


    哭声又停了一顺,一个冷幽幽的声音响起:“你能帮我做主吗?”


    嗓音低沉,辨不出男女,听来四五十岁,但遮不住年轻人独有的青涩,想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可以。”陆苋道,“等救出公主,你便是公主恩人,且不说赏赐丰厚,只要不触犯青璃律法,天理有容,其余要求也能一并实现。”


    女鬼安静下来。


    周遭空气泛冷,陆苋觉得手背有东西,不知名的粉末从空中蔓延开来,悄悄依附在露出的手背,清清凉凉,却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是熟悉的难闻味道。


    “你又放了什么?”陆苋忍着恶心问。


    好久没有回答。


    陆苋屏气凝息,甩鞭子挥开这些麻烦东西,余光瞥见一处光亮,沿着蜿蜒密道过去,是一道阶梯,上面沾有人血。


    这鬼东西,又跑了!


    陆苋皱皱眉,顺着楼梯往上走,很快到了出口,迎面差点撞到木板,仔细一看,居然是副棺材。


    这棺材斜放在出口处,显然是用来遮挡出口洞穴的,陆苋爬出来打量,天际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四野静悄悄,没有一丝风,鼻尖隐约能闻到木头腐朽的味道,混着燃烧的纸钱独有的灰烬味儿。


    他十分确认,女鬼是故意引他来这里。


    可是视野太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一寸寸用手摸索。


    稍加探知,寻不到一丝活人气息。


    女鬼消失了,公主也不在这里。


    陆苋收好鞭子往回走,记下沿途方向,顺利回到客栈,晓春街处处透着不寻常的安静,狂风刮过,没有鸡鸣,没有狗叫,打更之人也没有,仿若置身一座空城,诡异至极。


    陆苋回天字一号房坐到天亮,看清自己鞋底沾了湿润泥土。


    天边泛白刚能看清路时,他再度出发,回到发现棺材的地方。


    夜里一路都能闻到新鲜泥土的味道,天亮才发现隧道乃新挖,估摸就是他来笑林县前几日才挖好。


    到了地面,借着白光,出口边上还停着许多不规则摆放的棺材,有的首尾相连,有的与其他相隔甚远,错落有致,最外围是一个圆形的弧。


    阴气过重,普通草木无法生长,存活的野草皆为毒草,毒草绕着棺材周围野蛮生长,有的甚至高过棺材,放肆丛生,想来这些棺材存在已久,一直没有变动,也无人踏足,导致黑棺覆盖不到的土地都被野草占领,郁郁茂盛。


    陆苋一眼看出这些棺材非随意摆放,甚至形成的图案有些眼熟,像某种祭祀仪式。


    但他一想到那个模糊图案,就有些头疼,视线慌忙移开。


    仍然探寻不到活人气息,这里是一座废弃义庄。


    随意推开最近的棺材,里面摆放的不是人的尸体,而是一只穿着寿衣缺了半边翅膀的鸡,以人的形式下葬,周围有陪葬品,尸体已趋近腐烂,推开时臭味儿扑鼻。


    掩鼻封棺,打开旁边一副,是吐着舌头侧躺的狗,寿衣被血水浸湿,中间凹陷下去一大块儿,像是被掏了肺腑空荡荡的。


    再旁边,是一头黑猪,全身毛色黝黑发亮,刚死不久,尾巴打着卷儿,肥大双耳有伤口痕迹,死时被人以利器戳穿。


    紧挨着猪棺的,是一副老鼠棺。


    实在想象不到什么祭祀需要用到这么恶心的尸体,陆苋再看不下去,回身呕吐,匆匆返回,用清水冲洗好几遍身体,仍感觉身上沾染不少腐烂气味。


    堪堪到午时三刻,客栈才有脚步声走动。


    掌柜的满面春风上楼,送来新蒸的包子与卤猪头肉,卤至泛黄的猪耳香气浓郁,切好的白色脆骨线条流畅,肥瘦相间,香而不腻,光是看着就知晓一口咬下去该有多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