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宇说，按照他的年龄，他应该读十年级比较合适。


    但由于他英语基础薄弱，且此前接受的是民国传统家庭教育，缺乏美国高中的基础课程，学校评估后认为他需适应期，就安排到了九年级。


    对此方羡无一点都不介意，他知道这些都是周明宇认真考量之后得出的结果，是完全有利于他的。


    他现在要做好的事情，就是适应第一天的美高生活。


    实际上，他真的并不如周明宇想象的害怕，他只对这未知的、陌生的地方感觉到很好奇。


    所以当他和周明宇坐在汽车里的时候，他还好奇地往窗外看去。


    这里的风景和南京的模样截然不同，透着一股陌生又新鲜的气息。


    这里没有南京春夏那种裹着水汽的闷热，晨阳晒在身上是干爽的暖，风里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也没有秦淮河畔挥之不去的湿润水汽。道路两旁不是南京常见的垂柳、梧桐和青砖墙上攀爬的绿藤，而是一丛丛叶片厚实发亮的灌木。


    沿途的房子多是一两层的独栋小楼，外墙刷着米白、浅黄的暖色调，屋顶铺着红褐色的陶瓦，院子用低矮的木栅栏围着，里面种着色彩鲜艳的花。


    车窗就这么开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住地往外面看去。


    周明宇也是在这时彻底明白，方羡无当真不害怕，心里完全放松下来，便和方羡无介绍沿途的风景。


    方羡无听得很认真，等周明宇把话说完了，才会问出自己的疑惑。


    他的声音还是童音那般清亮，从车窗飘散出去，与树梢清脆的鸟鸣重叠在一起。


    在这种一问一答当中，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圣乔治预备中学。


    圣乔治预备中学坐落在缓坡上，整体就是美式天主教学校的经典模样。


    学校大门是雕花铁艺的，黑色铁栏上缠绕着浅粉色蔷薇，门楣正中央焊着金色的圣乔治屠龙徽章，下方悬挂着烫金的英文校名。


    此时门前什么人都没有，方羡无趴在车窗看了一会儿，奇怪地问道：“我们是来晚了吗？为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周明宇说道：“没关系的，你是第一天来，本来就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他打开车门，带着方羡无下车，接着就带他去了教务处，将准备好的材料逐一递上，让老师登记好方羡无的资料，并让方羡无签下自己的英文名。


    方羡无是今天才知道要来上学的，他的英文名还没来得及练习，不知道怎么写，拿着钢笔站了一会儿，求助地看向周明宇。


    周明宇笑着对方羡无说道：“我给你的本子上有的。”


    方羡无便转头对老师说道：“对不起，请给我点时间。”这句话还算简单，他说得也还算顺畅，但为了说清楚每一个单词，语速放得有点慢。


    对方笑着说：“没关系，可以慢慢写。”


    方羡无在心里翻译了一下他的话，听懂后点了点头，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找出自己的英文名，在签名栏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Alvin Fang】


    处理完所有事情，领了分发的课本资料、学校手册等，他们还去找了属于方羡无的储物柜，打算把书包放进去。


    这时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从教室里走出来，向校园中心的礼拜堂走去，准备参加每天例行的晨祷。


    一个东方人出现在他们学校本就引人注目，更别说是两个。


    周明宇来过这所学校几次，部分学生对他的新奇感早已淡了些，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聚集在站在周明宇身边的方羡无身上。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满是新奇的打量。


    他的身量比同龄男生矮小很多，定做的校服穿在身上却正好合适，衬得他身形纤细又柔软。白衬衫领口乖乖扣到最上面一颗，卡其色长裤被周明宇特意改短了裤长，刚好贴合他的脚踝，配着黑色小皮鞋，像橱窗里精致漂亮的娃娃。


    方羡无也是听到周围有些嘈杂的声音，才发现学生们都从教室里走出来了。


    他们都在看着他，方羡无也看着他们，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还是对看向自己的人微笑了一下。


    他的头发被晨阳照得泛着浅绒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皮肤是那种透着瓷感的白，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模样在这所学校里格外特殊、精致、漂亮。


    “为什么我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个看起来来自东方的甜心？谁能告诉我，我是不是没睡醒眼花了。”


    “他也太娇小了吧，感觉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比我的妹妹还小只！”


    “看起来这么小，怎么可能是我们学校的，如果非要是的话，那肯定是九年级的吧。”


    “快看他在对我们笑，如我所料，他笑起来也非常可爱！”


    “太漂亮的小男孩了”


    “所以他之后都会待在我们学校吗？谁能懂我有多期待？”


    “拜托，希望是我们年级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东方人，我想要天天盯着他看。”


    太多的言语从方羡无耳边飘过，可他实在听不懂这些又快又激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本他还兴致勃勃、信心满满，在听见这扑面而来的一连串英语后，心里就有些忐忑了。


    ——怎么办啊，他什么都听不懂。


    方羡无无助地眨了眨眼睛，仰着头看向眼前的周明宇。


    此时周明宇正在整理方羡无的储物柜，帮他把东西收拾好，还嘱咐他要记得位置和密码，不然容易找不到书包，又问道：“对了，等会儿要去晨祷，你拿十字架了吗？”


    方羡无感觉到无数视线依旧落在自己身上，无数议论也还在身边飘着，即便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出了和善，还是让他格外紧张，没听清周明宇的话，便胡乱应了一声：“嗯。”


    周明宇关上储物柜。


    方羡无见他收拾完，立即拉上周明宇的手。


    周明宇感知到他的紧张，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没关系的，他们都很和善。”


    “我知道。”方羡无说，“但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周明宇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当人类还没有语言系统的时候，不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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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进行交流吗？”


    方羡无听见这话，又觉得自己可以了，便回答道：“你说得对。”然后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不见刚才的紧张与惧怕。


    是啊，听不懂不会说像远古人类比划不就行了。


    大家一定都能理解他的。


    方羡无这样想。


    …


    即便刚才各个年级的学生都对方羡无格外好奇，却也很快往礼拜堂走去，这会儿他们过去时，礼拜堂已经坐满了人。


    礼拜堂内部是阶梯式排布，前方有祭坛和十字架，两侧是深色木质长椅，铺着深红色绒布坐垫，整体简洁肃穆。


    前方的墙壁上挂着宗教画作，角落摆放着一架古老的管风琴，方羡无从周明宇口中得知，晨祷时这里会响起舒缓的旋律。


    学生们按照年级由前往后坐，后面全是十二年级那些已发育完全、人高马大的学生。


    晨祷还没开始，他们就好奇地频频看向方羡无。


    方羡无感知到他们的目光，便也朝他们笑了笑。随后那几个后排的学生互相捶了下对方的肩膀，又快速说了些什么，但从脸上的表情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坏话。


    他们为什么看起来很高兴？


    方羡无看着他们，又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找了位置的周明宇说道：“找到了，九年级在那里。”


    圣乔治预备中学是私立天主教高中，面向中产及富裕家庭的走读私校，招生不追求数量，更看重教学质量和圈层纯粹性，实行小班教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一个班大约二三十人。


    正是因为看重这里的精致培养、社会圈层、礼仪教学等，周明宇才精挑细选了这所学校。也正是因为小班教学，周明宇很快就找到了九年级的位置。


    周明宇要牵着方羡无过去，可这时方羡无扬起头说道：“明宇哥哥，我想自己过去。”


    他知道有很多人在看他，这样被哥哥牵着走到班级，未免显得太过胆怯，他可不希望在新同学面前留下这种不好的印象。


    “声音听起来像小女孩，所以其实是个短发女孩吧？”


    “肯定是的吧，要不然怎么会有长得这么漂亮的男孩？”


    “可是校服是男生款式。”


    “如果是女生的话，就可以是我的第七任女友，这个幸运的数字，我真想留给她。”


    周明宇投去冰凉的视线，那个十二年级的学生被这眼神一骇，连忙缩了缩头转了过去。


    方羡无没看到他的眼神，只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周明宇才伸出手，摸了摸方羡无的脑袋说道：“好，你自己过去吧。如果有奇怪的人和你说话、带你出去玩，都不要理他们好不好？”


    方羡无很想说怎样才算奇怪，但见那边学生都准备晨祷了，知道没时间多说，便点了点头，找到刚才周明宇指的位置，对他说了一句：“我先过去了。”便哒哒哒跑下台阶，去找自己的位置。


    所有人的视线又从他身上掠过，还感受到一阵清香干净的味道，随着他的奔跑从自己的身边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