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指挥部内，马灯上环绕着一只没冻死的蚊子，让屋内光线有些恍惚，


    谢晋元看着秦天手指的少年宫，他眼中惊喜交加，


    “团座，要是能补充足弹药，咱们即使出不了沪上，但端了这个指挥部，也值了！”


    他慨然说着，


    秦天点头，


    就当秦天要跟谢晋元说一下接下来的细节安排时候，


    忽然，


    呜——


    外面传来一声长号沉闷而悲怆的声音，撕裂整个苏州河，


    秦天二人赶紧看向外面，


    只见，


    对面的租界，一口口贴了金箔的朱砂红棺材，被马车牵引着，一一缓缓前行，朝着四行仓库这边而来，


    两边，无数百姓肃立着，


    有葬乐乐手手中长号吹响，仿佛古老的招魂仪式一样，指引英灵的魂魄回家。


    “老谢，去送一下兄弟们吧！”


    看着马上天黑，


    秦天起身，朝着楼下而去，


    谢晋元已经挑选好护送的50人，就等着棺材到来，将兄弟们的尸体入殓进棺椁，等着天黑时候，开始运送到租界。


    一楼，二百多具524团将士的尸体整齐地排列摆在地上，每个人都被清洗掉身上的血污，军装也被收拾干净，


    在他们后面，则站着50名选中的官兵，搀扶着那80多名重伤员，目光齐刷刷地随着下来的秦天移动。


    “团座，要不换个人吧！”


    指挥这些人行动的是一个排长，叫张凯旋，


    他走到秦天跟前，尝试性地说道。


    谁都知道，进入租界后就相对安全了，而从沦陷区突围出去，九死一生。


    他，不想当逃兵！


    “这是命令！“


    秦天严肃地看着他。


    “记好了，你们身上的武器，让交出来就交出来，藏在棺椁中的武器，让这几位青帮兄弟帮着消化，……”


    “得来的银钱，还有那一千大洋，用来找机会通过洋行的船离开租界，……”


    秦天叮嘱张凯旋，


    手指着地上一堆这次不能使用的汉阳造等武器，


    这些武器让刚入伍的那几个青帮弟子帮着处理，会得到不少的银元，足够这些兄弟在租界活的好一些，也足够贿赂洋人离开租界，


    他现在不敢答应后面能将他们弄出来，但他也会努力。


    “至于出去后，你们另谋生路也可以，如果还想打鬼子，去重庆等我找你们！”


    秦天叮嘱完，这才别过头去，让谢晋元继续吩咐他们一些细节，


    咕噜噜，


    马车一辆一辆地停在四行仓库的门口，


    傍晚烧满西天的霞光，像是一把把红色火焰，落在上面的棺椁上，仿佛是棺椁即将分配的主人的烈士之血。


    秦天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他走到一旁，从上官志标怀中抱过一个木箱子，


    从里面拿出一封封遗书，


    许多都沾满了血液，


    他打开昏黄沾血的第一封遗书，遗书上用钢笔正楷写着几百字，


    【父亲大人膝下：


    不孝儿远志，自离家投军，已逾三载。每至深夜，常忆幼时父执我手，教习正气歌之景。今倭寇肆虐，山河破碎，儿终知时穷节乃见之意，伏惟父亲恕儿不能尽孝之罪！上月我军死守闸北，子弹穿透肩胛时，竟不觉痛。


    唯见腰间所系母亲所缝平安符，忽忆离家前夜，父亲于祠堂焚香告祖：“吾儿此去，为国尽忠，便是大孝”，血迹浸透符袋，儿咬牙撕布裹伤，犹能再战。


    前几日收到家书，知小妹病殁于逃难途中，闻讯正值奉命驻守四行，仓促间，只能对南跪泣。


    父亲常言覆巢之下无完卵，今便知此理。


    请将小妹旧衣葬于祖坟旁，待儿归时，当亲植桃树一株。寒风又起，苏州河边竟野菊丛生。


    倘得生还，愿陪父亲醉看太平，若成新鬼，亦当魂归故里桑梓。


    儿远志叩禀。


    民国二十六年十月二十六日于四行仓库阵地。】


    秦天眼泪打转，


    他将这封家书，也是遗书重新叠好，装在一个崭新信封中，亲笔写上李远志的名字及家乡住址。


    放在一旁已经被士兵抬在担架上的一具年轻少尉尸体上，将其放在他并拢的手中，


    随着李远志被抬出仓库，


    他这才打开第二封遗书，


    【团座，你说后世之人会记得我们吗？】


    寥寥几个字，不是给家人写的，竟然是给秦天写的，


    “会的！”秦天忍着眼中泪水，将遗书叠好塞进信封后，放在了一名刚入524团的新兵尸体手中，他蹲下来轻轻地在他身边耳语，


    旁边的人不忍直视。


    第三封遗书，没有一个字，


    却是用铅笔画着一幅粗糙的画，虽然粗糙，但也能看出大概，


    一个男的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小女孩的另一只手被一个女的牵着，


    后面是三间大瓦房，


    在后面是一片方格示意的土地，一头老牛趴在地头，


    在右上角一个圆圈，闪闪光鲜，表示太阳，


    此时，太阳被一滴鲜血染红，正好氤氲成红日，


    看到这一幕，


    秦天的眼泪再也抵不住，


    他转过头去，


    “我来吧！”谢晋元接过信纸，接替秦天的工作。


    直至夜幕彻底降临，


    241名烈士躯体方才入殓，


    嗡——


    一声长号响起，


    马车开始缓缓朝着新垃圾桥那边的租界而去，


    一名断了一条腿的士兵，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扶着一口棺椁前行，


    “老黄，回家！”


    ……


    过了新垃圾桥，


    簌簌


    一支支蜡烛，在街道两旁点起来，


    仿佛是一盏盏长明灯，


    无数租界百姓清扫地面，用干净的白布条缠绕着进来的每一口棺材，


    眼泪打在朱红棺材上，


    “烈士当归，英雄本归！”


    ……


    “老谢，楼层埋好地雷，上面的鬼子尸体藏好诡雷吗？”


    秦天看着在逶迤过桥的长队，朝着谢晋元问道，


    想要上去拿回那些畜生的尸体，得给我付出巨大的代价！


    “弄好了！很复杂诡谲，想要搬动尸体，至少要付出几百人的代价！”


    “那就好，行动吧！”


    秦天得到确定后，浑然下令，现在是6点左右，


    这眼前运棺的行动，应该能持续两个多小时，到九点左右才能彻底完成，正好可以迷惑鬼子，


    想必，现在鬼子已经派人在某些暗处潜藏，观察这里的一切。


    所以，现在得马上行动，


    借着仓库后面的黑暗，运动到东侧的民宅后面，将所有装备换上后，以四辆坦克为前锋，朝着北面潜行，


    “出发！”


    谢晋元朝着已经整装待发的将士挥手，


    一队队人马，从仓库后面小门，一一小心鱼贯而出，借着黑夜朝着东侧900米左右的那座民宅而去，


    适时，秦天也将所有的汽车，以及武器装备全都兑换出来，出现在民宅后面的街道上，黑压压的一片。


    就等着人员上去，加上汽油，发动起来，穿刺整个北面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