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智破危局
作品:《军师她登基了》 尘土为盘,枯枝为兵。
他没有问敌军具体分布,没有问己方兵力配置,甚至没有询问匈奴主帅的用兵习惯。仿佛这一切信息,早已随着赵禹那句兵临城下和空气中传来的隐约战鼓声,在他脑中自动推演了千百遍。
他只是依据赵禹先前零散的叙述,结合自己对凉州周边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了如指掌,在那方寸之地上,精准地勾勒出蜿蜒的山川,标出关键的隘口与隐秘的路径。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但他划出的线条却精准得令人心惊,与真实的凉州地貌图分毫不差。
赵禹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片逐渐成型的、决定数十万人生死的“沙盘”,心脏狂跳。他仿佛看到了眼前这个病弱之人,那看似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下,隐藏着一个何等庞大而缜密的军事灵魂。
“……匈奴骑兵,善冲锋,利野战,不善攻坚,更忌……复杂地貌与水战。”顾宁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喘息,却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敲打在赵禹心上,“他们此番倾巢而出,意在速战,掠夺补给,绝不会……与我军在坚城之下长久对峙,空耗兵力。”
他的指尖停在某处代表山谷走向的凹陷,轻轻一点:“风鸣谷……下游的浅滩。此地水缓岸平,看似寻常,却是他们渡河南下,绕过我军在正面峡谷布置的主力,直插凉州侧翼的……最佳路径,也是目前形势下,他们唯一的……选择。”
赵禹瞳孔骤缩。风鸣谷浅滩!那是连军中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将都容易忽略的细节,认为水流稍急,不利于大军快速通行!他竟然……
“王爷……必会在谷口险要处设伏。”赵禹凭借对赵权用兵习惯的了解,下意识地道。
顾宁轻轻摇头,枯枝的尖端在“风鸣谷”入口处象征性地一点,然后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山谷两侧那些高耸的、代表陡峭山脊的线条上。
“设伏于谷口,固然能借助地利,阻敌一时……但匈奴骑兵冲锋之势一旦形成,如同洪流倾泻。硬碰硬,即便能胜,我军依托地利层层阻击……损失亦必惨重,凉州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经不起这般消耗。”
他抬起眼,看向赵禹,因久病而显得过于深邃的眼窝里,那簇幽火在这一刻燃烧到极致,亮得骇人。
“伏兵,当置于两侧山脊林密处。偃旗息鼓,耐心等待。”他的枯枝在浅滩区域上空虚划,“待其前锋过半,失去策应,中军主力、连同辎重……行至浅滩最狭窄、人马最为拥挤之处……”
他顿了顿,枯枝尖端重重往下一戳!
“以浸满火油的箭矢,覆盖射击!”
“火?”赵禹一怔,几乎是脱口而出,“先生,谷中虽非密林,但浅滩附近仍有灌木,且水源不远,若是寻常火攻,恐怕难以蔓延,效果不彰……”
“不是烧山,也不是烧人。”顾宁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冰锥般的锐利,枯枝在代表浅滩的区域画了一个精准的圈,“是烧……他们为了快速渡河后,能立刻在对岸建立简易防御工事,必然随身携带的……皮囊盛装的桐油,以及捆扎好的干草束!”
他咳了几声,缓了口气,胸腔里传来破风箱般的杂音,但再开口时,语气中的杀伐之气却陡然攀升,让久经沙场的赵禹都感到脊背一凉:
“浅滩狭窄,人马拥挤,一旦火起,必先引燃这些引火之物……火借油势,瞬间蔓延!前军受阻,惊慌回撤;后军不明所以,继续前涌。阵型必乱!马匹受惊,相互冲撞践踏……届时,人仰马翻,哀嚎遍野,不攻自破。”
“而我军伏兵,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以强弓硬弩,集中攒射……混乱中的溃军,如同活靶。待其阵势已乱,士气已沮,肝胆俱裂”他的枯枝猛地指向谷口,“再以养精蓄锐已久的精锐骑兵,从谷口骤然出击,截断其后路,分割包围……”
他抬起眼,看向脸色发白的赵禹,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可尽全功。”
他描述的景象,仿佛带着血腥与焦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禹仿佛已经看到了风鸣谷中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听到了匈奴骑兵凄厉的惨嚎与战马的悲鸣,看到了河水被染红,尸骸堵塞浅滩的惨烈景象。
这计策……何其毒辣!简直是将天时、地利、人心都算计到了极致,每一个环节都透着冰冷的杀机!
然而,这却是目前绝对劣势下,唯一可能以最小代价扭转战局,甚至重创敌军的方法!
顾宁说完最后一个字,仿佛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都被这庞大的推演抽空,猛地向后软倒,重重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地喘息起来,脸色灰败如纸,胸口急促起伏,似乎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生机。
“先生!”赵禹从巨大的震撼中惊醒,惊呼上前。
顾宁抬起一只颤抖得厉害的手,微弱地摆了摆,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从门缝钻进来的冷风里:“信与不信……在王爷。言尽……于此。”
赵禹看着地上那幅简陋至极、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沙盘”,又看看眼前这个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的身影,心中巨浪滔天,敬畏、恐惧、怜悯、狂喜……种种情绪交织冲撞。
他猛地一抱拳,深深看了一眼顾宁,再不多言,转身如同旋风般冲出了哨所,脚步声迅速远去。
“呼——”
一阵更强的冷风恰好从门缝灌入,瞬间吹散了地上那片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沙盘”,只留下一片模糊的痕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顾宁蜷缩起来,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意识在疲惫与病痛中渐渐模糊、沉沦。
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赵权听着赵禹尽可能详细、却依旧难掩激动的复述,高大的身躯站在巨大的沙盘前,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沙盘上风鸣谷的位置,仿佛要将那里烧出两个洞来。
“……伏兵山脊……火矢……烧其自携之桐油干草……乱其阵脚,趁势掩杀……”赵禹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帐里回荡。
当听到火攻与尽全功这几个字时,赵权宽阔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帐中并非只有他的心腹。角落里,那个来自中枢、名义上协助实为监视的监军刘大人,正垂着眼睑,手中慢悠悠地拨弄着茶盏盖,仿佛事不关己,但那微微侧过的耳朵和紧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每一个字。
“火攻……浅滩……桐油…”赵权低声重复,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颤,更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
这毒计!这熟悉的、将一切利用到极致、不留余地的风格!是顾宁,只能是他!
可这计策要对付的,是匈奴。是他的……母族。
尽管那位出身匈奴王庭、最尊贵的公主,他的母妃,早已在深宫的冷眼与猜忌中郁郁而终;尽管匈奴从未承认过他这半血王子,视他为玷污高贵血脉的杂种;尽管他因这身血脉,自幼受尽兄弟排挤、朝臣非议,未成年就被如同弃子般丢到这苦寒边塞,美其名曰戍边,实则是用他的命来赌——赌匈奴会不会因他体内那一半王族之血而有所顾忌,同时也用他身边无数双来自朝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防备他可能因这血脉而产生的异心。
他是大景的皇子,也是匈奴的外孙。双方都因他的血统而猜忌他,都不真正信任他。他在这夹缝中挣扎求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如今,这毒计若成,匈奴必将损失惨重。他们会如何看他?
是否会更加坐实他“屠戮母族”的恶名?朝廷那边,这监军又会如何上报?
定北王赵权,“用计狠辣,对付匈奴尤其酷烈,看来……确实与母族并无勾结?还是……此子性情凉薄,连母族亦可屠戮,不可不防?”
一瞬间,童年时那些混杂着“杂种”、“胡孽”的辱骂,母妃临终前哀伤而不甘的眼神,朝堂上那些意味深长、充满审视的目光……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几乎能感觉到背后那监军如有实质的视线,正细细剖开他的每一丝反应。
“王爷,”一员鬓发花白的老将犹豫着上前,面带不忍,“此计虽妙,或可退敌,但……但太过狠辣,有伤天和,恐非仁义之师所为……更何况……”他话未说尽,但目光闪烁间,显然也想到了赵权那敏感的身世。
“天和?仁义?”赵权猛地转过身,眼底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兽,目光狠狠扫过帐中诸将,最后在那监军脸上停留一瞬,又猛地收回,“匈奴铁蹄踏破城池时,会跟你讲天和吗?他们的弯刀砍向我大景子民时,会跟你讲仁义吗?!本王身上流着的,首先是大景赵氏的血!是守住凉州、保住这二十万军民的性命重要,还是你们那套迂腐不堪的狗屁仁义重要!都给本王想清楚!”
他咆哮着,声音在大帐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这番话,既是说给将领们听,更是说给那监军听,说给远在帝都的父皇听,或许……也是说给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不该有的、对母族的复杂情愫听。
众将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多言。那监军刘大人依旧垂着眼,只是拨弄茶盖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赵权心中,除了对战局的焦虑、对计策本身的震惊、对身世牵绊的本能挣扎,还有一种更深的、被顾宁彻底看穿乃至碾压的恼怒,以及一种不得不依靠那个人的、深入骨髓的屈辱感。
他甚至不需要在场,就能将他逼到如此境地。他赢了王位,却仿佛在那个被他亲手推开、如今病骨支离的人面前,一次次输得一败涂地。
他烦躁地挥退所有将领,包括那位监军。当大帐内只剩下他一人时,他踉跄一步,撑在沙盘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看着风鸣谷的模型,仿佛看到了火光血海,也看到了自己永远无法摆脱的身份枷锁。
最终,所有的愤怒、不甘、羞愧、对母族残存的一丝复杂情愫,与对胜利、对生存的强烈渴望,混杂在一起,化为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与决绝的低吼,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
“传令!按此策部署!违令者,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