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酸菜锅子
作品:《皇帝他有读心术!》 外间忽然传来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分明看见小叔叔跑到这儿来了。”
“但里面黑黢黢的,没有人呀。”
“咱们进去瞧瞧。”
接着是宫女焦急的轻唤:“小主子们,快些回去吧,这儿怪冷的,仔细冻着。”
苏赫竖起耳朵,直到那串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里,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慢慢松开捂着温棉嘴的手,放开搂着她腰的胳膊,后退一步,颇为懊恼地整了整衣襟。
朝着温棉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一礼。
“姑娘,实在对不住,事急从权,唐突冒犯了,还请姑娘海涵。”
他刚抬头,再解释两句,目光却陡然落在温棉手里。
那双素白纤细的手紧紧攥着一个沉甸甸的粉彩美人觚。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苏赫的瞳孔微微一缩,脸上那点稀薄的歉意如雪消散,瞬间被愕然取代。
他指了指那瓶子,声音抬高了八度:“你你你……你这是要砸我?你好大的胆子!”
温棉慌忙跪下,将美人觚轻轻放在地上,额头触地:“奴才万死,请爷恕罪。”
心下却电光石火般转念。
能在慈宁宫这般自在,衣着又如此显赫的年轻男子,必是太后娘家极亲近的子侄无疑。
是她吃罪不起的人物。
她正待请罪,空旷寂静的殿里,忽然响起一阵“咕噜咕噜”。
温棉一怔,耳根子渐渐发红。
她自昨夜后还没吃过饭呢,这会子肚子就造反了。
肚腹因饥饿难耐而发出的鸣响,在这落针可闻的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苏赫刚要发作的怒火,被这不合时宜的声响一搅,倒像被戳破的气球,登时泄了三分。
他张了张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罢了罢了。”
苏赫摆摆手。
衣袖上的蝴蝶是编了金线绣上去的,在暗淡的宫殿里金灿灿的,随着他摆手,那蝴蝶几欲振翅而飞。
苏赫随手摸向荷包,从中摸出一块奶油炸的油糕。
是早上入宫前家里人让他垫肚子时吃的,用油纸包着。
他将这油糕扔到温棉怀里。
“赏你了。”
温棉一愣,手里坠坠的多了个东西,冷冰冰的一团。
苏赫待要再说什么,忽有灯光自殿外廊下由远及近,映在窗纸上摇曳不定。
“哒、哒、哒……”
随之而来的,是极轻微的脚步声。
这是鞋底落在金砖上的声音。
温棉早就听得熟了。
启人女子穿的鞋大都是高底,有花盆底、马蹄底、元宝底。
花盆底的声音更脆些,这种听起来敦厚的,应该是元宝底。
元宝鞋的底子是以木为底,外包青缎,形似元宝,因此得名。
行走时比花盆底更为稳当。
在宫里穿元宝底,又在此时来这儿的人……
温棉脸色微变,来不及多想,她立时起身,一把将苏赫推到落地花罩后面,胡乱把油糕也丢到苏赫怀里。
不是她小心过了头,要是叫人看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心里嘀咕。
温棉迅速退回殿中明堂,垂首肃立,心几乎要跳出腔子。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殿外明亮的灯光涌了进来,映出一道端庄雍容的身影。
头戴点翠穿珠凤钿子,身着香色缠枝牡丹暗纹绵袍,外面一件石青缎绣松鹤绵褂,披着一件白狐皮斗篷。
好一位富贵老太太。
温棉立刻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一双元宝底慢悠悠从温棉头顶走过。
太后抱着手炉,扶着三丹姑的手,端坐榻上。
三丹姑一摆手,宫女们放下灯笼,鱼贯而出。
整个殿就只剩下三个人,还有躲在后头的苏赫。
温棉对着上座叩首,她隐约觉察气氛不对劲,没敢擅自抬头。
太后的双手各戴一双护甲,抚着手炉,时不时传来刮蹭声。
细细的,尖刺刺的。
温棉听在耳朵里,越发紧张。
“抬起头来。”
良久,她听到上首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温棉拿出宫女训练的基本功,慢慢抬头,低垂眼皮,不直视上位,以示尊敬。
太后对三丹姑道:“好齐整的模样,我看了也喜欢,好孩子,别跪了,三丹,去扶起她。”
太后身边的心腹嬷嬷,皇帝都要给三分薄面。
三丹姑来扶她,温棉不敢真叫扶实了,忙一手托着三丹姑的胳膊,道:“不敢劳烦姑姑。”
三丹姑回到太后身侧,指着温棉笑道:“真真齐全坏了,我瞧着,倒有几分咱们家四小姐的品格。”
温棉连忙又跪下:“奴才微末之躯,怎敢与公侯小姐相比。”
太后护甲轻敲手炉:“你个老货,吓着人了。”
她又转向温棉:“好孩子,别害怕,我一看到你就喜欢,日后你多来慈宁宫请安,我就欢喜看小姑娘热热闹闹的玩笑。”
温棉心里打了个突。
太后这意思,是要她常去慈宁宫?
可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她有什么出众的才华,被太后慧眼识珠。
温棉磕了个头,话在心里打了三遍转才道:“娘娘抬举奴才,真真折了奴才的草料,奴才平日当差忙,难得空闲,若娘娘不弃,奴才便禀告万岁爷,日后常来慈宁宫请安。”
太后笑道:“我知你是个忠心能干的,你主子爷那里一时半刻都离不得,你们主子忙,这种小事何必拿到他跟前说。”
温棉的冷汗都要湿透衣服了。
太后这指东打西的本事,实在厉害。
温棉知道太后肯定话里有话,但她一句也没听懂。
她想着,难道日后她一边白天敬茶,一边晚上守夜,一边抽空来慈宁宫请安吗?
敬茶和守夜都是本职工作,请安算什么工作啊?
太后又不是她正经上司,没得白费时间。
温棉叩头,哭丧着脸:“万岁爷的规矩,御前的人行走都有定数,若奴才一言不发就走,奴才怕被万岁爷赏簟把子。到时候奴才受伤不要紧,跑到老佛爷跟前,没得叫老佛爷被奴才紫红青绿蓝屁股吓一跳。”
太后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三丹姑用帕子掩了掩嘴角,道:“我听说你们主子爷昨晚特特叫你守夜,可见是看重你,怎会赏你簟把子,怕是赏银子都来不及呢。”
温棉心道果然如此,她忙又道:“姑姑明鉴啊,奴才是敬茶上的,昨日当差不仔细,万岁逛御花园时要茶吃,奴才却没带上壶,万岁爷恼怒,但虑着大过年的,不好见血。
先是叫奴才捧着端罩在雪里走,又是叫奴才饿着肚子跪着守夜,姑姑您打听打听,奴才今天一天都没的饭吃呢。”
她说着,果然肚子很对景儿的响了一声。
对着太后撒谎,温棉脸不红心不跳,她说的七分是实话,不怕别人打听。
太后两道眉毛高高竖起:“你敬茶的不带上茶壶?伺候主子如此不经心,可见你们主子爷太好性儿了。”
她还要说些什么,门外传来翠娥的声音:“娘娘,主子爷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原本叫温棉三绕两绕的,差点忘了叫她来是干什么,现下听到皇帝来了,心里又半信半疑起来。
她看了眼三丹姑。
三丹姑忙去打开了门,翠娥后面,赫然是乾清宫总管郭玉祥。
郭玉祥的小眼睛在屋里滴溜溜转了一圈,笑得蜜一样走进来。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今儿是大年初一天地人大宴,主子爷来给您侍膳了。”
太后扶着三丹姑缓缓起身,笑道:“都到这个点儿了?我跟这丫头投缘,一说话就忘了时辰,咱们走吧,别叫皇帝等久了。”
元宝底鞋子又在金砖上发出“哒哒”的声音,雍容华贵的身影走远了。
温棉长长松了一口气。
跟太后说话,比叫她拿大顶还累。
郭玉祥用拂尘在温棉眼前晃了晃:“快走吧姑娘,还叫主子等你不成?”
/
慈宁宫正殿,皇帝坐在黄袱椅搭的红木椅上,王问行悄悄来到他身后,耳语几句。
皇帝越听脸上的表情就越古怪。
他一甩檀木佛珠:“知道了。”
王问行又退到后面去了。
天地人三张大桌子已经铺陈开了,天一桌摆在最东头,地一桌摆在尽西头,人一桌摆在中间。*
承恩公家的内眷皆恭敬站着。
宫妃们听说皇帝早早到了慈宁宫,忙不迭地也赶来了。
太后扶着三丹姑的手而来,见了皇帝就道:“我还道你今日也要忙正事,不来了呢。”
皇帝接过三丹姑扶着的胳膊,道:“昨日扫了额涅的兴,今儿必不能再这样了。额涅快上座,也好叫儿子表表孝心。”
皇帝亲自搀扶太后在中间人一桌的主位落座。
慈宁宫殿前的万字头鞭炮适时燃放起来。
又有几个年轻太监用羊肠子拧成的鞭子,在西长街响亮地抽起来。
热闹的响声交织成一片。
皇帝站起来,立到太后东边。
他一动,满殿的人都不敢坐,俱站着。
皇帝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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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银箸,从一道暖锅里夹了一筷子飞龙脯肉,放入太后面前的赤金盘龙碗中。
太后身边的御前太监张玉顺便拖长了调子唱道:“万岁爷侍膳,野意火锅,飞龙献瑞——”
恰在此时,苏赫悄没声儿地溜进殿来,利落地甩袖打千儿:“奴才给皇上请安,给太后老佛爷请安。”
太后笑问:“方才跑哪儿野去了?叫咱们好等。”
苏赫嬉皮笑脸道:“回姑爸,被萨哈和其其格那几个小魔星缠得没法子,只好躲到慈宁宫后头小花园图个清净。这不,一闻到御膳的香气,肚子里的馋虫就催着我赶来了。”
太后便道:“来了就入席吧,还杵着做什么。”
可皇帝尚且站着侍膳,满殿谁敢先坐?
王公内眷并赶来的宫妃们,都依旧屏息垂手立着。
皇帝又夹起一箸海红鱼翅,张玉顺的唱名声便再度响起。
苏赫瞧着这场面,嘴角微微一勾,心下觉得有些滑稽。
按祖制,大年初一这侍膳之礼,该由帝后同至,皇帝布菜,皇后唱名。
可如今中宫虚悬,竟只能由太监代劳,着实不够体面。
太后显然也觉如此,待皇帝按礼数侍完九道菜后,便道:“皇帝孝心,天地可鉴,这就足够了,快坐下吧。”
皇帝这才依言在太后右手边的主位落座,随即温声道:“诸位都入座吧。”
殿内紧绷的气氛略一松,众人方敢按序入席。
太后亲自动筷,将一道樱桃肉夹给皇帝,慈爱道:“国事繁忙,皇帝要保养身子。”
皇帝道“是”,慢慢吃了那樱桃肉。
太后又命人将一碟豆沙奶饽饽赏给苏赫。
苏赫笑道:“我就爱吃寿膳房的奶饽饽,尤其爱吃裹了豆沙馅的,多谢姑爸。”
太后道:“你这猴头,打小爱吃甜的,仔细吃倒了牙,这奶饽饽不许多吃,翠环,只许他吃一个。”
苏赫登时撒娇卖痴起来。
葛夫人瞪了他一眼,请罪道:“这孽障被奴才惯得没王法。”
太后笑道:“都是自家哥子嫂子,何必拘束了他。”
皇帝含笑看苏赫,目光随意扫过,却见他腰间躞蹀带上掖着一方素白的棉布手帕。
没有纹饰绣花,料子寻常,在一身锦绣中显得格外扎眼。
很是眼熟。
/
温棉跟着郭玉祥出了慈宁宫。
郭玉祥在甬路上停了下来:“行了,回去吧,我还要赶回去侍奉主子爷,就不送你了。”
温棉踟躇:“这成吗?不用告诉太后娘娘一声。”
郭玉祥“嗳哟”一声:“你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你要走还要告诉太后娘娘?娘娘怕是早就忘了你是谁了。”
他左右看看,没好气地用拂尘柄轻轻点了点她肩头,压低声音。
“傻姑娘,你还真想杵在太后跟前招眼不成?还不赶紧回去,好多着呢。”
他在二所殿外面零星听到几句。
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把温棉笼络过去,只温棉没听懂罢了。
要是温棉动了心思,站到太后那里,那主子爷……
郭玉祥心道自己真是人越老心越软,他难得好心提点一句:“别怪我啰嗦,你以后少去太后眼前晃悠为妙。”
温棉原本是怕太后怪罪,听郭玉祥这样说,她忙不迭谢过郭总管提点,脚下生风地赶回乾清宫。
那姑姑带着娟秀随驾在慈宁宫伺候,屋里只秋兰在守着。
见温棉回来,秋兰道:“铜茶炊上的是给你留的,快趁热吃吧。”
温棉揭开铜茶炊上的盖子,里头温着一碗米并一小锅酸菜白肉,还有一只油糕。
温棉饿了一整天,先舀了一碗汤,“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酸菜锅子煮了一天,这会子各种味道都煮了进去,有些咸,味道不赖。
缓过那阵心慌,她才就着锅子,将酸菜和白肉都捞到米饭上。
褐色菜汤浸透了米饭,温棉把筷子使成铲子,把菜肉饭汤一起刨进嘴里,吃得两腮鼓鼓。
平日她定嫌白肉肥腻,这会儿却觉得油脂真香。
软糯的肥肉配着酸菜,一点儿也不油。
她尽力吃了个饱足,锅子里连一滴汤也不剩了,温棉这才觉得活过来了。
她放下筷子要擦嘴,习惯性地往领口一摸,却摸了个空。
她的手帕不见了。
定是丢在慈宁宫二所殿,或是后来慌乱中遗落了。
好在那帕子是宫里统一发放的素棉布,没有任何标记花样,即便被人拾去,也闹不出什么事来。
温棉又从箱笼里取出一块手帕擦了嘴。
心道她这手帕是越来越抛费了,得再做几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