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下江南(九)
作品:《永安十一年》 他下脚极轻,反手按住剑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死寂。
方才她踩过的枯枝断裂,躺在雪地里。
后院被雪覆成一张微微起伏的素宣,坍塌的庑廊像巨兽被折断了脊骨。残留的几扇花格窗斜斜地挂着,窗纱早已脆化,混着蛛网絮絮在风中飘荡。
这间院子的布局有些熟悉。
穿过庑廊,庭院最深处立着一株枯败的树,枝干虬曲,枝条上还挂着几个干瘪的果实。在满目的雪白中分外惹眼。
那是一株海棠树,她再熟悉不过。
她的院中,殿下的院中,还有这里,都种着一株海棠。
树还活着,孤独又顽强地与长夜对抗。
贺元棠知道为何觉得熟悉了。宁王府后院的院落,亦是此般布局。
冥冥之中,她朝着一扇门走去。
“吱呀”
推开蛀蚀雕花门时,积尘如雪般簌簌落下。
拔步床,菱花镜,多宝阁,琴案。一切都静静地待在原地,被褥陈设早已搬空,它们却只落了层浅浅的尘埃。
贺元棠顿觉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寒意迅速扩散,蔓延四肢,直冲天灵。
长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她不知道此时该是怎样的心情,这里的一切,与宁王府,与宁王府中收留她短住的房间别无二致。
就连朝向、方位都尽数相同。
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走到梳妆台前,她看着镜中模糊的人影笑了笑,镜中人也对她笑了笑。
镶嵌螺钿的菱花镜下方,歪歪斜斜地刻着两个小字:
海棠。
刹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回,踉跄一步,她扶着脑袋,一只手撑在梳妆台上。
“你还好吧?”
摆摆手,她揉了揉太阳穴,“我想到别的地方看看。”
她记得曾经在王府的房间里,意外发现过一件旧衣,那件衣裳与盛景行送她的一样,但尺寸更小。
不过这间房中,并未放着当初自己找到旧衣的斗柜,甚至这里异常整洁,一切都是冰冷的。
“我们快一些。”
谢府很大,她并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为何要去找那个斗柜。
但是脑中一直有一个声音,不停说着,它就在这里。
“喵——”
一只黑猫踏雪而过,檐角堆积的雪松动,砸了几片掉在贺元棠脚边。
永安十年冬,大雪。
永安十年冬,大雪。
十年,大雪。
脑子不受控制地被几个词萦绕,她抱着头蹲了下来,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零星出现在眼前。
她听见孩童稚气的笑声,她在荡秋千,一位气质温婉的妇人推着自己,还有谁,还有一个沉稳的男声,也在笑着。
海棠,秋千,斗柜,大雪。
“长卿,我们去那棵海棠树下!”
她要刨开那片土。
“刨什么?”长卿愣住,“现在?”
她目光如炬,郑重地点头,那棵树下一定有他们想找到的东西。
谢府被封六载,府内人丁散尽,只留下残破的家具,和墙角的血迹。
官府查封,定是上上下下清扫了一遍,若还想找到什么东西,除了机关密室,就只剩下掘地三尺。
相传宁王殿下姬妾成群,却迟迟不娶正妻,是因为他有一位未能宣之于口的心上人。
月荷在那本《他为我守身如玉》的话本里杜撰过一个说法,说宁王殿下为爱人守节,爱人身死后,还亲手为她刻碑下葬。
掘开离海棠树十步远的一层厚土,有一样东西阻挡了长卿找来的铁铲深挖的力量。
那是一块很小的石碑,碑上却并未刻字,根部紧挨着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贺元棠的呼吸止了一瞬,忽然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
匣子乌木包裹,一掌见方,盖身缝隙处结着晶莹。
月荷虽然平日常有天马行空的想法,但写的东西总不会太见空,莫非这匣中真是……
手悬在半空,她的指尖在离匣子几寸处颤抖。
雪又稀稀落落下了起来。
轻拂去匣上雪花,抛去泥渍,匣面上似乎是一片花海,正中的位置,有一朵海棠。海棠花的外层摸上去有些细细的纹路。几片花瓣微微外卷,花心一点绯红。
匣侧刻着两行小字:
“为父手植园中棠,愿吾儿无患无痛,四时风雨,岁有芳华。”
园中棠。
似有什么东西在贺元棠脑中倏地炸开。腹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寒直冲眉心。
世有巧合,一次两次对上算巧,若是次次都对上了——那便是命运本就如此。
她努力地平复着思绪,轻抚着那朵海棠花,花边凹陷的形状很像……像一块小巧的玉。不知心中到底在期待什么,或是在畏惧什么。
从颈间取下那枚佩玉,对准匣面花心,左右扭动了一下。
没有任何反应。
贺元棠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果然,还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看来我的玉并不是这把钥匙。”
“你……”长卿一直未出声,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他几乎是沉重地将一直紧握的左手抬到胸前,低着脑袋,亦从颈间扯出一根磨损严重的红绳,他紧紧地握了片刻,摊开掌心,那是一颗浑圆的绯色珠玉。
他抬起眼,第一次毫无遮挡地,将自己的痛苦、愧疚与紧张暴露在她面前,话出口时又有一丝如释重负,仿佛在进行告别:
“要不然,再试试这个。”喉结微动,长卿缓缓道:“我不知道盒子里有什么,里面或许什么也没有,或许……我们打开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贺元棠目光坚定,事已至此,无论如何,她都想要知道真相。伸手接过了那颗珠玉,正巧对上了海棠花蕊的颜色。
“咔嗒”
在珠玉合一的刹那,木匣的缝隙弹开了。
匣中躺着一封信。
“见信如晤,和玉方启。”
信纸微微有些发潮,字迹未被晕染,风骨嶙峋,宛如青松立雪。与匣面的小字如出一辙。
信中写到,若二人见此,则谢家大难已至。
昔年还是皇子的盛帝心悦于沈家小姐沈枝意,求娶未果,沈小姐嫁入了清流谢家,不久后随迁江南。
皇子借开寒门科举之路,得清流支持,与谢家走得极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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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在谢府暂住多时,回京多日后,谢父才知妹妹有了身孕。生下来的孩子便是后来那位“早夭”的四皇子。
嫡女私相授受,谢家不得已将此事瞒了下去。那孩子被当作家生子,养在府中,与仆从家丁同吃同住。
后来皇子借势登上帝位,改元永安。
却封了世家女为后。
皇家子嗣不丰,膝下儿女中,大皇子为异族之妃所生,骁勇善战。
二皇子为如今的皇后嫡出,但受母族压迫,资质平平,为人过于怯懦。
三皇子为如今的德妃所出,即是盛景行。三皇子母族势弱,自身又能文能武,颖悟绝伦,还因德妃与沈枝意的交情,得谢家支持。
储君之位的天平渐渐向一人倾斜。
永安四年,外族作乱,大皇子被以谋逆之名鸩杀,谢氏以“窝藏逆犯”为由,伪证构陷“意图不轨”,谢父义正言辞,仍为同罪论处。
谢家满门抄斩,搜家五日,无一人生还。
江将军平乱有功,不幸牺牲,尊荣封到了安国公的头上,说江家满门忠烈。
宁王盛景行从此一蹶不振,储君之位顺理成章的落入二皇子之手。
但谢家灭门之前,送走了两个人。
谢府的小女儿谢棠,因常年多病,药石无医,病逝于一个冬日。
“早夭的”四皇子,成了府中武艺高强的侍卫,被谢父赠与了宁王,宁王叫他——长卿。
廊外的雪纷纷扬扬,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所以,你是……”
长卿,是一种小蟹的名字。
蟹,同谢。
谢长卿。
他是谢家的孩子。
而她因为“重病”假死,死后被人送到了一个蟹民家中,学了一身烹蟹的好功夫,她引以为傲的手艺。
送她“回家”的人,她的“舅舅”,那个混迹各地,来去无踪的江湖郎中吴爻。
她也是谢家的人。
信的末尾写道:
此玉为信,一分为二,吾与小妹各执一半,证血肉之亲。见玉如晤,永以为信。
惟愿你二人此生长乐,无患无痛,不至公卿。
巨大的悲恸席卷而来,比漫天风雪更为令人寒心。贺元棠眼眶通红,强忍着没有落泪。如同被抽走了力气一般,踉跄后退。
“所以当初你在马车上叫我的名字时,我以为,你还记得我。”
他被当作侍从养大,因为皇后与舅母的缘故,母亲并不待见自己。
四皇子早就死了,活下来的是侍卫长卿。
谢府中只有一位小主人,他开口时,只能同旁人一样,叫她“小小姐。”
可是那个冬天,小小姐病得越来越重,最后孤零零地去了。家主让他跟着那位悲痛欲绝的少年,离开了谢府。
后来他得知,她并没有死,只是长久用药,停了几日气息。
在山崖劫杀中,他助谢府的府医吴爻逃出生天,来到一座陌生的小城,看她在那里度过了快活的五年。
长卿想要握住她颤抖的手,但她挣脱了。
木匣脱手,砸在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合一的珠玉也因冲撞而松动,歪歪的从匣顶滑下。

